回乡小记·雨

时间:2022-07-13 11:53:05

到贵阳第二日,飘起了毛毛细雨。夜里一边泡脚一边跟舅妈闲聊,头顶雷声骤起,紫电频繁。不多时,雨点开始敲打门窗,一粒粒的脆响逐渐密集,连成一片,隔绝了市声。居住在楼房高层,窗外没有地面景物参照,房间顿时如同荡入了水流中的孤岛,被强烈的漂浮感笼罩,所有知觉没有了生鲜的依据。

泡软了脚,浑身发热。净地净手后,在大舅遗像前跪燃三炷黄香。深红的香头一动不动,像长明的星,偶尔暗了又亮。几缕青烟袅袅升起。浅白的香灰渐渐长了,勾首曲卷,时久,便承不住自身重量,忽地垂落下来,断落处青烟微震,旋出几个小花,又直直地往上升去。

踱到窗前,看若有若无的雨线,被连绵的泼剌声蛊惑,听得痴了。

次日凌晨,在雨声中醒来,淅淅沥沥,入耳有酥痒之感。凝神听了一阵,又迷迷糊糊睡去。远处,依稀有汽笛声侵入梦里。一口气睡到天明,雨声依旧响亮。推开窗户,看一看闻一闻,单纯的喜悦自心底油然泛起。

回独山一路,还是灰白天气,阴雨横过车窗,与旅愁纠缠一起,不免有些忧郁起来。

贵州本是雨乡泽国,印象中,每逢年初总是这番情景。春阴垂垂,细雨如缕,紧一阵缓一阵,时密时疏,犹如悬雾一般。走入密密柔柔的雨雾,毛发衣衫,沾满薄薄一层白糖似的绵绵水珠,睫毛也有了重量,眨动时有明显的触觉。脸颊、手腕,这些在外的肌肤,被水汽一点点浸润,由外而内地潮湿着。心也渐渐跟着温柔起来,偶尔仍有多愁善感的波动。

不觉中打开了门,双手插兜走入雨中。穿过一段嘈杂的街市,往郊外田野漫步,或走进僻静小巷。不紧不慢,随意浏览朦朦胧胧的世界,如行梦里。悬在电线上的水珠,凉飕飕滴落进后颈,激起局部寒意,瞬间便从这场梦中惊醒。有时,来到树下,正赶上密叶间一阵疏雨突袭,大颗大颗水珠泼洒下来,头肩尽湿,连忙急突突地闪开。如若是旁人遭袭,更叫人开怀,看到别人狼狈的样子,总会有点幸灾乐祸的小开心。

趋步芳原旷野,难免泥泞,鞋腿湿污一片。走一阵,又有草叶擦拭干净。来来回回,脏了又净。看看雨足草柔的芳菲绿意,看看雨幕层隔的空远山,忽觉此境深远。

路遇无伞之人,两手撑起衣摆,胡乱遮住头顶,顾头不顾尾地疾走,许是怕湿了头发,却效果甚微。他眼眶堆起密密细纹,偶尔愁苦地眯觑前路,又垂头看脚,踏起一路水花,从我身边掠过,仍不忘睃我一眼。他惊讶的眼神,让我的闲适更显得意。

往东折行是杳杳无踪的阔谷深壑,西岸梯田叠叠,东岸密林莽莽,谷底清溪静卧。因路险石滑,轻易不在雨中行游此地。

――幼时,自来水尚未通畅,井畔人满为患,我常牵着母亲衣角,担两筐衣物,下至此处谷底,寻清幽水潭涤浣。她将大件衣单叠厚,搁置在光滑平整的青石上,抡起木槌,上下捶打。夺夺之声在山谷回响,惊起雀鸟,扑翅一片。我在一旁看小鱼游来游去,有时候也跟着搓揉袜子手绢。因怕捶打的污水溅到,母亲着令我到另一处小潭。有时会被蜻蜓蝴蝶,不觉便追逐远了。母亲不见我,大声呼喊,谷内又回荡一阵她清脆的声音,至今常在梦中重现。

洗净衣物,铺晒在灌木丛上,东一处西一处,幽暗的谷底着上了亮色。忙碌完毕,母亲带我认花识草,在附近溪林玩耍。山头,杜鹃灼灼,可望而不可即。这段山谷,有一片几十米长的草坪斜坡,绿茵茵的厚厚一层蔓草。我喜欢从上面滚下来,母亲不许,拗不过我,就在下端守护,生怕我撞到溪畔巨石。每次接住我,两人笑成一团。

玩耍一阵,都困倦了,找一处阴凉,头枕浓荫,脖子以下的身子晒在太阳里,听着溪流淙淙的细碎脆鸣睡去。日薄时分醒转,衣物已半干,和母亲快手快脚叠好,踩着暮色上岭回家。若是不晾干,挑着两箩筐湿衣上谷顶,实在太艰巨了。有时候回得晚了,父亲会沿路寻来,单薄的身板逆着光,勾出黑色的剪影,朝我们快奔。嘴里“哎呀哎呀”地喊着,笑哩哩接过母亲肩上的担子,一道三人,欣欣然唱着歌回家。

――不觉中来到谷岸,彼时人迹罕至之处,添了几户人家,藏在密林深处。对面高崖桃花隐现,早春已在雨中吐露出柔嫩的生机,零星的油菜田在阴郁的天地间分外明艳。成年已久的我,仍偷偷保留着那份玩心,却没了激动和活泼,再也不会唱着歌,风一般跑上阡陌纵横的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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