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算发现自己对长久渴望的那种文明进步水土不服

时间:2022-07-11 06:45:49

我们总算发现自己对长久渴望的那种文明进步水土不服

地域文化特色这件事总是模棱两可,就像是《奥兹国的魔法师》,桃乐丝、铁樵夫、稻草人、胆小狮先后谒见大巫师奥兹,各自见到截然不同的人物,甚至非人。文化特色永远依视角而变幻莫测。

北京女孩赵星出书盛赞台湾人热情,在她的环岛旅途中,人们不仅义务当司机导游带她、凡事体贴周到,又常掏腰包硬要请客。台湾读者对这番赞誉倒不至于受宠若惊,因为台北男孩女孩早已出过《流浪吧!男孩》、《18岁的成年礼》记录他们只身搭便车环岛,遇到善心人士一路招待。

就如台湾、日本背包客游记,每每记述在泰国、缅甸等地被偶遇的当地家庭过分盛情款待,因为享用菜肴过量而腹泻,受邀社交活动太多而累垮,礼物也多得令人烦心。这和游客在第三世界被贫童乞讨纠缠,不胜其烦,实是一体两面。

不是强迫招待的文化特别友善,也不是强迫推销的文化特别霸道,同一个逻辑,只是旅客被织进了不同的脉络:在前者,旅客嵌进了弱势者需要帮助的“受”位置;而后者,他们被硬推进了优势者“给”的位置,他们应该给,正如在前一种情境,人们公认他们应该接受奉献。

其实还有很多更糟的位置,例如外来竞争者,一个等着被轰出去的位置。当台湾文化面对的不再是可怜可爱没心机的男孩女孩,而是成年壮硕的流浪艺人时,反应大不相同。环台夜市卖艺的倒立先生黄明正,历经身心疲累,半途钱用光,没观众,想自杀,难忘隔邻摊贩看观众打赏他钱钞的眼神,那一瞥就算计清了盒里有多少钱。还有小学生闹场诅咒他摔死,甚至抢劫他的酬劳逃走。当然他面对别人招待的角度,也就大不相同:云林夜市表演完,摊贩请他吃蒙古烤肉,但他坚持付钱,“因为我也是赚吃人”,平等以待。他在《告诉世界我是谁》中发表其观察:北部人冷漠,但需要帮忙时他们会拉你一把;南部人热情,但帮你前会先弄清你是不是自己人;东部人虽苦,能帮一定帮;外岛人只要看到外来客立刻帮。

如果你是幼犬摇尾乞怜,台湾人绝对不会拒绝你。但若你比那强势一点,甚至比肩而立,从人们凛然反应就能透析出各色光谱,充满不快的杂质,及犀利洞见。

在我擅自主观认定下,《人类学家眼中的美国人》更是一本讲台湾的书。表面上,作者精辟分析美国文化,从英语特性、思考构造、组织逻辑,点出东西文化交会时导致相撞的无数盲区;实际上,这些相撞就发生在我们脑里。原来我们读了太多翻译书,承袭了太多美式习惯,嘴里是企管外来语,包装的却是清朝思想,还不知道为何左脚莫名打右脚,只是在隐形障壁前鬼打墙走不出去。

它解释了台湾人的挣扎,在群体和谐的从众压力下,拼命竞争出人头地,而不知道自己承受的矛盾之巨。又要讲求EQ人和处事圆满,又要坚持做自己。一面理所当然要求业绩年年成长,从每件事上都能看出“可以做得更好”搏命精进的余地;一面讲随缘自在,淡泊名利,清高,寡欲,一辈子对两者背道而驰的事实视而不见。在一个资本垄断的世界里,被要求自由竞争、愿赌服输,而看不出命题的荒谬。

台湾人每遇问题,经常以自己文化为落后,零星援引外国福利为标竿,例如教育改革、生育补助要学北欧;可是投资架构大异,北欧重税,台湾低税,样样补助的前提,当然该先通过加税,也得对付政府巨债,背后便是未来产业政策问题,而两党对此只是装聋作哑,听凭台湾像个积欠信用卡高利贷的卡奴还在疯狂刷卡消费名牌精品。当评论不再追求超英赶美,而沦为事事自恨不及日韩发展,就更泥足深陷于这种速成、横向移植的狂热。这种盲目,源于对自己文化根深柢固的羞耻,因为近代的政经发展烙印了我们的劣势。而石破天惊,本书藉揭露脉络为我们除罪了。

众所周知,惩治贪污非常困难。本书指出开发中国家盛行贪污,乃因礼俗社会财产共有,由上层人士来支配,所以收贿、掏空,把公财分配给自己和家族,根本是常识、而不是污点。“将公共财产占为己有,是伴随着个人社会地位的提高,而获得的一种相应权利”,如果没有这点认识,一味视贪污为道德或法律问题,那么肃贪难竟其功。它是文化问题。

现代社会是一桩分尸案,每天大量各种文化价值,如断肢残臂乘着河水流过跟前,我们总急着收集这些资讯卖力应用,想将残骸拼凑成一具自己,百试不成,而不知众多零件并非来自同一物种,根本凑不起来。终究我们仍能够创造自己,但必须先认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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