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跑步和校服想到的

近日，学校里多了不少扛着旗帜跑步的学生，还有不少教师紧跟班级，不时为学生呐喊助阵。学生跑步，锻炼身体，无可厚非，喊喊口号，激励自我也不过分。只是，任何一种活动一旦整出个叫“模式”的东西并将其宣扬，再强力推行，后争相效仿，无论多么美好动人的初衷，结果总是变味的。庆幸的是我所任职的学校，并没有沦落到统一以跑步代替所有体育活动的地步。我的学生即便在高三，还可以在操场上享受阳光，在球场上挥洒汗水。

工作这些年，我特别爱看毕业后学生回到校园的样子。除了那刻他们多半流露出对母校教师的怀念，极大满足了我小小的虚荣心以外，还有，就是他们都脱下了校服，穿上了自己的衣服。一个人的着装往往能体现他的性格志趣和审美取向。每每见到学生三五成群地结伴回校，我总会从其着装的喜好上回头验证一下当年对他的了解认识，不知不觉中这也成了职业习惯。那一刻，我常常惊叹：某某小伙儿原来那么帅，某某姑娘稍加打扮便清水出芙蓉了。还有，一直根深蒂固地以为文静乖巧的某学生，竟然打扮得异常前卫，不禁感叹，原来内心有如此狂野奔放的一面。这些都是当年一律穿上校服所不易察觉的。

统一的步调和统一的着装，往往遮蔽了我们看学生的角度，模糊了我们对个体生命的认知。各项考查制度和考核评分中，我们很难真正地走进齐刷刷服装包裹下的生命，我们也不知道那些生命究竟有多么鲜活和富有生气。我们会习惯用统一的标准来要求学生，更乐于看到“同”，不愿接受“异”。更可怕的是，我们还会不自觉地融入到这种尺度里，化为标准化考核的一部分，一齐作用于教育对象。

我们忙于叮嘱学生跑步时要扛好大旗，“一”出左脚“二”是右脚千万别搞混了，再有，来人参观检查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丢脸，于是，就连正常挂在栏杆上的拖把都羞于见人，躲藏到盥洗室里去了……学校是教育的组成部分，学校的任何行为都无形地影响着教育对象。学生离开学校带走的不是多少黑板上的记忆，而是活生生摆在面前的所见所闻。当我们为这些行为试图寻找美丽的理由说服他们，殊不知，学生比我们更清醒：“老师，你不用说什么，我们懂的！”我们还在诧异他们究竟懂什么，他们却已经懂了。这进一步证明，在“身教”面前，“言传”苍白得多。我们不想、不忍去追问，我更愿意相信，我们是羞愧得不好意思问。

身为教育工作者，如果我们追求教育的形式远远超过对教育生命本身的关注，一切都将本末倒置。教育是精神的活动，更注重人创造性的培养和独立人格的建立，不是什么都可以在标准化中度量，量化记录中评价的。如今，很少有人来真正关注内容，大家倒是乐于一起来看形式。不得不承认，任何外显的事物都是易于感知的，形式啊，数据啊，总是一目了然。自从“量化考核”引入教育，教育中的事情似乎变得简单多了。在这个速食主义和功利主义泛滥的环境中，“量化”成了教育管理的救命稻草，凡事量化，处处量化。要知道，看数据看汇报看录像，总比了解和走进一个生命要容易得多，而且多么客观啊，有据可依啊。如果一个学校的管理者，都以数据作为衡量教师工作的标准，教师再将其奉为圭臬，不折不扣地灌输给学生，那么最大的不幸将是我们的学生，投机、浮夸与功利将代代相传，我们民族的教育也必将恶性循环。如果说我们对升学率对分数的追求，可能有各种各样的不得已，那么我们在教育管理中盲目追求形式，量化至上的行为则是教育者自身的画地为牢，作茧自缚。就是“跪着教书”，不但自己跪，还不让别人站着。我常常困惑于为什么有的人总是喜欢把教育行业的事情，等同于流水线上的作业，似乎一道程序一套模式就能搞定一个民族的教育。跑步也好，穿校服也罢，只有强壮体魄的强烈愿望和对学校无上的荣誉感才是将其贯彻始终的根本。一切教育活动如果不以尊重学生的个体生命为目的，那么都将走向教育的反面。

做班主任的这几年，我常常觉得学生有不穿校服的自由，起码有不整天穿着校服的自由。我也一直认同跑步是集体活动，集体的一分子应当参加，但是学生跑不好，我们可以教育他，但是不能强迫他。一个人独立人格不可能单纯仰仗自己建构起来，需要外部世界的形式来支持。也许有人说你这么讲就没有界限了，什么都没有约束了。不是没有界限，恰恰有很明显的界限。他有不喜欢跑步的自由和跑不好的自由，但是没有阻止大家跑步的自由，正如一个学生有不学习的自由，但是没有干扰他人学习或扰乱课堂秩序的自由，没有考试作弊影响考试公平性的自由。可见，有没有自由要看是否妨害他人的权利和自由。这恰恰是自由的底线。有的教师认为我是为学生好。我要说句话：好与不好，话语权都在你那儿。你想所带班级受表彰是你的自由，但不能妨害任何一个学生自己的自由。这个问题看似很绕口，其实很简单，捍卫个人的自由权利以不妨害他人自由权利为前提。我们做不到，但丝毫不影响它的正确性！

这么说来，做个教师真是不容易。这么掂量自己的教育行为，那真要亦步亦趋，如履薄冰了。仔细想来还确实如此。不得不承认，教育过程中我们始终在犯错。只是，跟着学生摇旗呐喊的时候，偶尔停下脚步，静静地想一想，无须一路高歌猛进，偶见到学生没穿校裤也不必大发雷霆，大动干戈。该管的要管，不该管的也要管，那就少管。要知道，这个世上有种东西叫作“仁慈的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