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工留下的村庄

时间:2022-07-07 10:06:01

民工留下的村庄

据统计,2004年中国农村外出务工的民工总数达到1亿人左右,人均务工年收入为8、9千元,总计9000多亿元,占中国农民总收入的1/4左右。“民工经济”也成了当今农村社会显著的时代特征,民工走后的村庄在经济、文化、观念等方面正发生着突变……

江口村是江西省永丰县南端滩头乡的一个行政村,有12个自然村1700多人。这里群山环绕,离县城90公里,偏僻而安静,自古以来,任凭外面世界如何风云变幻,山里的社会波澜不惊。从上世纪80年代后期起,村里开始有人外出打工,到最近四五年,外出打工已蔚成风气,在这一浪潮冲击下,江口村正经历着深刻的变化。

过年:酒席扎堆

徐星夫妇双双在外打工,5岁的孩子由在家的哥嫂带着。腊月二十五他们回到家,在年前的四五天时间里,喝了8场酒。其中腊月二十八一天就有4场,即使连小孩也派上,还有一家去不了,徐星只有施展分身术,在姑姑家吃完中饭,接着去了30里外的姨妈家吃晚饭。据他后来计算,整个春节期间他们在家待了11天,在家里吃的饭只有6顿。

像徐星夫妇一样,对大多数民工来说,春节假期是他们一年中唯一的回家机会,而且只有十天左右时间,因此一定要走亲访友,再加上亲朋好友全年的各种酒宴都集中在这十天左右的时间里,于是做客吃酒就成了他们最主要的活动内容。

李胜水去年春节没回家,母亲今年60岁,他回来给母亲办酒,可是办酒的那天,他却被拉到别人家里喝酒去了。村里有个孩子考上了大学,夏天没办酒,年前趁亲戚朋友都在家的时候补办。李胜水以前是村里的民办教师,还是这个孩子的启蒙老师,按规矩上席必须由他坐,李胜水无法推却,结果先喝了人家的酒再回来给母亲拜寿。

由于各种酒席都等着候着,于是就出现了“捆绑式”酒席。徐小勇夫妇今年都是30岁,父亲60岁,没分家的哥哥一个孩子10岁,家里又新盖了房子,一场酒席包括5起喜事,这可苦了喝酒送礼的亲戚朋友。好在主人善解人意,事先通知大家,他们这场酒只办两起好事,礼送哪两个自己决定。

由于节前大量民工返乡,再加上时间上“高度集中”的各类酒席,在乡村形成具有爆炸性的“春节经济”。在集市上开了20多年副食品店的李长根介绍,腊月二十八是“年下集”,他当天的销售额有2万多元,而平时生意清淡的时候一天只有三四百元。李长根说,年下几个集的生意要大大好于平时,历来如此,但是旺季淡季生意差别这么明显,还就是这几年的事,民工返乡潮和酒席扎堆是直接结果。

正是由于近年来淡季生意太差,还赚不够税收等开销,开了10年的小英服装店2004年一直关着门,腊月才开门营业一个月。老板说,2005年还得这么做。

江口村所在的镇农历双日为集,每10天有5个集,李长根说:“对我们做生意的人来说,全年只有一个集,那就是年前的10天。”

老徐的感叹

徐永荣老人成了徐家坳年轻人眼中的一道风景。他每天要在同一地方站上一会儿,顺着平坦笔直的水泥路朝远处张望,然后喃喃自语:社会变了,社会变了。

71岁的老人读过5年私塾,满腹文才,口才又好,还写得一手好字,曾在这七村八寨出尽风头。

那时候这一带很兴舞龙,各个自然村都有一个舞龙队,正月十五前的几个晚上就到附近各村有好事的人家去“参拜”。参拜的时候先是进到家里叩拜、唱赞歌,然后到场院里舞龙。徐永荣是徐家坳舞龙队的头人,也是唱赞歌的人。一般人唱赞歌都是照本宣科背台词,比如一个村里有3户人家有结婚好事,赞歌也就同样的内容唱3遍。但徐永荣不一样,他能像歌星张帝一样随机应变,即兴成歌,把新郎新娘甚至公公婆婆的情况编到赞歌里去,唱得妙趣横生,一只赞歌下来往往博得满堂喝彩。徐家坳的舞龙队每到一个村,总有一群观众跟着从第一家看到最后一家。那时的徐永荣神采奕奕,好不风光。

但是徐家坳已经6年没有舞龙了。徐家坳是江口村比较小的自然村,一共才150多人,外出打工的有50多,而且基本上是年轻力壮的,他们每年初四、五就走了,所以舞龙队组不起来。

据了解,以前滩头乡一共有20多支舞龙队,因为“打工潮”的影响,到现在只剩一支还在勉强维持。也难怪徐永荣老人天天都要说“社会变了”。

当然,“打工潮”引起的社会变化还不只是舞龙队的消失。村里的老人们说,他们那一带的许多传统习俗都在一点点地衰亡。

“新丁酒”是这一带的千年习俗。在正月十三至十五择一天,村里所有头一年添丁(结婚或生孩子)的家庭按每姓氏在各自的祖宗祠堂里摆开席面,用糖果酒水香烟开放式地招待客人,不管熟悉的陌生的,同姓的不同姓的,本村的别村的,都可以大方地去享用。以前,各村的“新丁酒”都很热闹隆重,不同姓氏之间会错开时间,大家相互串门。现在“新丁酒”虽然还有,东家也总是备好比以前高档得多的糖果酒水,但是前去享用者寥寥,串门的更是少之又少。

清明节集体扫墓祭祖仪式原本在这一带很受重视,从同姓最早的祖先到同一房的先人,都要祭拜,而且每家要有一个男人参加。现在由于不少家庭的男人在外,这些集体活动逐渐衰落。

徐永荣老人说,他真正担心的是,在打工潮的冲击下,人们的乡土观念、亲族观念、敬祖畏神的心理日渐淡化。

郭铁匠的尴尬

“技艺硬如手中锤,生意旺胜炉中火。”年三十下午,老郭在他的铁匠铺门上贴了一副对联。“老郭,怎么没写横批呀,干脆就写‘谁来学徒’吧。”邻居老张揶揄老郭,老郭尴尬无言。

“头铁二木三打石”,在这一带,铁匠力压木匠和泥瓦匠,是各行各业最受尊重的手艺人。然而打铁30多年的老郭却有8年没带上徒弟了。铁匠最累,学徒期也最长,“能来学打铁的就能出去找到事做,能出去找到事做的就不会来这学打铁”,老郭万般无奈。因为舍不得这门手艺,在过去的8年里,老郭就一个人打铁,有些活一人做不了,他常常要请人帮短工。

“但是我这行当还不能没有”,老郭说,“大到刀斧犁耙,小到铆钉火钳,大家都还需要。”老郭今年56岁了,“我最多还打6年,我停工了以后怎么办?”老郭满心忧虑。

邻居老张比老郭对一些情况更感忧患,他介绍,近几年江口一带的木匠、篾匠等手艺人所剩寥寥无几,没人愿意学徒,当师傅的也跑出去打工了,因为有点手艺比一般人找工作还容易一些。然而老张还有更大的担忧,那就是年轻人不会干农活。“我儿子初中毕业就出去了,几乎没下过几天地,到现在都快30的人了,还不知道了大蒜怎么种。”老张认为,没了铁匠铺,镰刀斧头可以去市场买,可菜蔬粮食是种田人的事,“到时候总不会是萝卜白菜也都买来吃吧”。

全国政协委员、河北农业大学教授许对此情况曾在媒体表示担忧:农村年轻人不学农事,天养农业的技术和经验正面临后继无人的境况。

打工崇拜

――你妈妈呢?

――在广东。

欢欢还不到三周岁,刚咿呀学语吐字不清,但她能把“广东”两个字说得非常清楚。因为奶奶经常教她说“妈妈在广东”,说多了,欢欢有时还会“广东广东”地自言自语。

像欢欢一样,村里好几个二三岁的小孩能把“广东”“浙江”这两个省的名字随口说出,但问他们自己是哪个省人时,有的小孩却回答不上。

“广东”、“浙江”和“打工”等字眼成了现在的孩子们最熟悉最亲切而又模糊的东西。村里小学的语文老师说,在以《我的爸爸》为题的作文中,“我爸爸在广东/浙江打工,他赚很多钱,回家过年的时候给我买很多东西”这样的内容一再出现。

不仅如此,“打工”在中学校园深得人心,学生的学习态度,思想观念受到影响。

1986年徐家坳出了第一个大学生,徐家人奔走相告,颇有“全城欢腾”的气氛。但如今,考上大学不再是那么荣耀的事情,也不再被认为是唯一的出路,甚至不被认为是最好的出路。“来我们厂打工的大学毕业生有的是”,“他虽然大学毕业,也在某某的手下干”,类似的话一点点地消磨着孩子们学习的积极性,有的干脆辍学打工。2002年秋天江口村有8个孩子去念高中,到记者此次调查时,仅剩2个。甚至有些孩子初中辍学,年龄尚小便借别人的身份证出去打工。记者调查了徐家坳,这种情况有5例,而全村初中适龄孩子不到20人。

2005年春节江口村有两个民工开车回家,更是让所有人艳羡不已,家长也失去以前那种“望子成龙”的迫切愿望。有村民说:“还是打工划算!”

性:欲说还休

“江大根,今天张喜发家的床空着,还不带你老婆睡觉去?”江大根回家过春节那几天,常有村民拿他借床的事开玩笑。

江大根夫妇和张喜发夫妇都是江口村人,同在浙江的一个厂子打工,张喜发有5年厂龄,厂里给了他一间夫妻宿舍。江大根夫妇2004年才去,不能享受夫妻宿舍,夫妇俩都住在集体宿舍里,虽然天天见面,却过着分居生活。为了能过正常的夫妻生活,江大根便向张喜发借房,每当那个时候张喜发夫妇就去住江大根夫妇的集体宿舍。由于本厂的很多职工都是同乡,江大根借房间的事不久便传开,并且传到了老家,一时成为大家的笑谈。

然而对于许多只有一方在外打工的夫妇来说,江大根他们是幸福的,因为这些夫妇一年里见面、相聚的时间只有10来天。在风气日渐开放的时代,“性生活”已经成了那些常年分居的“单民工”夫妇无法逃避的问题。

“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你老婆不在家,那件事情你怎么解决?”记者问了3个30多岁的留守男人,虽然不肯透露更详细的情况,但都隐约表示他们肯定难以苦熬整整一年。而据记者了解,他们有的在附近村里找相好,有的进城找小姐。而留守女人虽然无人愿意正面回答记者提问,但坊间却流传着一些关于她们的桃色故事。其中有一个说,留守女人陈氏某一天难抑思夫之心,于是对邻居家的男人老博喊:“老博老博,我们家里有条蛇,你过来帮我打了。”老博去了,关上门打了半天的蛇。

老博“打蛇”的具体情况谁也不得而知,但对于那些常年分居的夫妇,得不到满足的正常生理需要,真是犹如潜伏的蛇。

中国人民大学周孝正教授说,关注民工就要关注他们的基本生活,农民工也是人,也需要过正常的性生活,这是人类最基本的需求,是不能忽略的个人权益,是最基本的人文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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