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狄亚、伊丽莎白和简·爱的女性经验与当下的思考

摘要：女性经验在近年文学和社会学中出现较多。文学中该词大多用于评价女性作家的生活实践获得对其创作的影响，或是评价作品女性形象在特定时空中个体的性别经验。尽管诸多文章涉及女性经验这个词语，而对其认知、理解乃至运用不一，但女性经验确是一个值得深究的词语，也是一个很有价值的研究课题。本文拟通过西方文学中不同时代、不同社会等级的美狄亚、伊丽莎白和简・爱三个女性形象，以陈述其女性经验的展开为事实，探究女性经验对其人生的影响；阐明女性经验在女性生活实践的不断丰富与重构；判断女性经验的价值等相关问题，以期文学中女性形象的女性经验能佐证并指导当代女性的人生选择。

关键词：女性经验 生活实践 价值体现

1 “女性经验”释义

女性经验指女性在现实社会生活中经生活实践和人生体验所获得的、对自身价值的感知、判断、对自身角色由被动而主动的选择、定位的能力。真正意义上的女性经验是指从女性在生活实践中获得并反思和再实践检验过的有价值、有意义的经验和自觉。女性经验体现了女性生活实践的实践过程，是女性生活实践累积的结果。女性生活实践为女性经验获得奠定基础，女性经验又为女性生活实践指明方向。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指出：人类发展史上，“母权制的被，乃是女性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从此女性丧失了社会中的主体、主导地位，社会统治地位为男性占据。“随着家长制家庭，尤其是随着专偶制个体家庭的产生，情况就改变了。家务的料理失去了它的公共的性质。它与社会不再相干了。它变成了一种私人的服务；妻子成为主要的家庭女仆，被排斥在社会生产之外。”由此，女性的“社会角色”转变并定位于“家庭角色”，女性长期被羁绊在狭小家庭圈子里承担起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责任，循环往复饮食男女的家庭生活。女性经验在男权社会下“家庭角色”的长期生活实践中产生并积淀。

女性经验获得主要源于女性对生活实践的直接感知，即对自身所处家庭生活“实在事实”的直接领悟；其次，女性经验获得还源于书本知识或家族及其他女性长辈已获取的经验，即对其他家庭生活“实在事实”的间接领悟。

女性经验的构成因素较多，最重要的是女性经验获得过程中女性生活的环境因素，即每一个女性所处的大环境（社会阶层、身份等级、社会关系等）、小环境（家庭经济状况、文化氛围、家庭关系等）与个体女性的心理感受密切关联。女性经验获得还与个体女性的智力、文化、家庭地位、情商、人生阅历、所受教育程度、女性长辈经验与指导等因素相关联。诸多因素不同程度地影响着个体女性对社会生活的感知、自身角色的了解、自身价值的判断与自身角色的定位。

生活实践是女性经验获得的基础。女性经验随个体女性的具体生活实践而产生，随时空变化而变化。没有亲身亲历的实践就没有有价值的经验获得。新的生活实践赋予女性经验新的时代意义，女性应通过不断实践获得新的经验来认识社会、创造生活，同时也不断认识、提升自身的价值。

女性经验指引女性生活，改变其地位甚至命运。女性经验获得不断地改变着女性的生活实践内容，也改变着女性的人生发展。女性经验在社会生活实践中日趋增加的越来越丰富的内容，不断揭示着新时代女性的人生意义和价值。

2 文学形象展示的女性经验

从上古至20世纪前叶，由于女性均在男权社会文化下以“家庭角色”生活和活动，因此西方文学中女性的生活实践均在男权社会背景下进行。又由于女性各自所处的社会生活环境与及女性个体的心理感受能力等的不同，“女性的本质必然形成于女性的实践、她们的生理结构和她们物质的、社会的环境之间的辩证联系”。因此，个体女性生活实践内容和经验获得是有差异的。

2.1 美狄亚：生活实践获得与传统经验承袭

美狄亚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也是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的悲剧《美狄亚》中塑造的人物形象，同时又是西方文学史上独具个性的奇女子。

文学中的美狄亚是科耳喀斯的公主，她聪睿、美丽，还擅长魔法。其父埃厄忒斯是科耳喀斯国王。尽管她生活在男权主宰的环境中，但公主的显赫身份，令其可以无所顾忌而随心所欲。当她见到前来科耳喀斯借取金羊毛的伊阿宋时，性情使然痴狂地爱上了伊阿宋。为赢得伊阿宋的爱情，她背叛父王，杀死弟弟，盗取金羊毛，带着伊阿宋私奔。美狄亚这一令人瞠目的行动，源于其任性骄纵、个性桀骜又极富情感的个体生活实践，这也是她后来疯狂复仇的基础。

后来，伊阿宋为取得科任托斯王位的继承权，决定抛弃美狄亚，另娶科任托斯的格劳刻公主为妻。科任托斯国王克瑞翁遂下令将美狄亚和两个孩子驱逐出境。美狄亚自此失去了生活依附和心理依傍，她举目无亲、孤独无援，毫无尊严地寄居异乡。环境所迫、情势所逼，桀骜、反叛的经验令昔日的美狄亚公主“重生”而疯狂复仇：用计烧死克瑞翁父女，以泄夺夫驱逐之恨；亲手杀死两个儿子，以宣无情之怨；令断了后代的伊阿宋自杀身亡，以雪背弃之仇。复仇后，她带着儿子们的尸体逃往雅典。美狄亚的复仇极端残酷、惊世骇俗，这是她以往生活实践中从未有过的，但却是她先前反叛经验的延伸和展开。昔日她在科耳喀斯为获得爱情选择了背叛父王，如今她在科任托斯为捍卫爱和尊严而选择报复丈夫背叛。美狄亚背叛父王得到爱情，伊阿宋为了更大权位（男权）而背叛爱情，克瑞翁为巩固权位嫁女并毁掉一个家庭。背叛男权得到爱情，却又因男权的背叛失去爱情，既然得不到，那么就毁掉。美狄亚复仇的经验价值在于：挑战整个男权社会，宣告爱情高于权位，背叛爱情必遭报复，进而颠覆“女人是弱者”的观念。

回到伊俄尔科斯的美狄亚成了伊阿宋的妻子。美狄亚从父亲做主的家，移到了丈夫做主的家。角色定位决定了美狄亚对丈夫的依附和辅佐，为帮助丈夫复位，她用魔法杀了伊阿宋的叔父。为此他俩遭到追杀，被迫逃离家园，东躲，寄身于科任托斯国，并先后生下两个儿子。此时的美狄亚不再是任性桀骜的公主，而已是普通人家的贤妻良母，虽颠沛流离而无怨无悔。家庭角色的女性经验改变了美狄亚的生活实践内容，也影响了她对自我价值的判断，伊阿宋成了美狄亚生活中的唯一中心。然而正是这个中心的崩塌，粉碎了美狄亚女性经验中的“男主女从”意识，唤醒了她的人性尊严，促使她奋起报复，把男权社会视为最有价值的权位、名利、家国、子孙毁灭给人看，这就是美狄亚悲剧的意蕴所在。

2.2 伊丽莎白：传统经验沿袭与生活实践感知

伊丽莎白是18世纪末、19世纪初英国作家简・奥斯丁小说《傲慢与偏见》的主人公，是英国文学较早的女性主角，也是表达女性经验较早的文学形象。

伊丽莎白是一个有产阶级家庭出身的小姐。她聪慧、活泼，长相可以“容忍”、读过些书，有教养、有见解且个性独立。其父贝内特是有些个人财产的乡绅。衣食无忧，无须出门挣钱，也无须在家干活，偶尔串门做客或参加舞会，就是伊丽莎白的生活实践。她在这种狭小环境中实践所获得的女性经验，在当时除了在娘家能够享受悠闲外，还能到夫家继续悠闲。按照其母贝内特太太和其他女性前辈的经验，女性就应该选择一个有资产的男子做丈夫，因为“在大多数情形之下，丈夫都必须是挣钱的人，赡养家庭的人，至少在有产阶级中间是如此……”。但伊丽莎白之所以有头脑、有眼见，在有产阶级女性中独树一帜而有别于那些平庸的女性，就在于她有独特的生活实践内容：在悠闲中读书，不断提高知识水平、培养艺术修养。而她的这种自我自觉修炼，恰恰在无意中迎合了上升阶段有产阶级男性的择偶要求：“一个妇女不仅仅必须懂得琴棋书画，还应该多看书，长见识，有点真才实学，增加自己的内涵。”由于男性经济地位“使丈夫占据一种无须有任何特别的法律特权的统治地位”。因此，要成为有产阶级男子中意的女人，女子就必须提升个人魅力――高贵气质、高雅情趣、典雅谈吐及丰富阅历。从符合当时男性择偶要求的价值层面看，伊丽莎白原本有意义的、提高女性素质的生活实践意义就不大了，由此获得的女性经验价值也就减小了。伊丽莎白最终选择达西的理由为“平等和互相尊重才是幸福婚姻的基础”，但这个选择明显带有“被适应”的女性经验，因为家庭角色仍是其人生和婚姻的定位。她用既有传统女性经验去理解现实女性生活实践并获得自己的女性经验，以现实生活实践与既有和自身经验的相结合来确定自己生活实践及经验的价值，做出人生和婚姻的正确选择，这就使得她的生活实践和女性经验的价值有分量了。

来自生理、心理以及其他各种外在因素的影响，伊丽莎白的女性经验更多地表现在其内心感受和精神体验上。她常把从书本上学来的知识、自己的生活感受和体验与已有的经验联系起来，在自觉与不自觉间根据自己的经验，机智地应对面临的问题。她认为：建立于金钱或美貌上的爱情并非是真正的爱情，也不能给婚姻生活带来真正的幸福。有产者达西看不起身边美貌而平庸的小姐们，但伊丽莎白却能以独特气质、个性和教养吸引达西，用自己的聪明睿智回敬其轻蔑，捍卫了自己的尊严，进而赢得了达西的好感，同时也爱上了这个自己曾对其带有很大偏见的男人，巧妙拒绝了愚蠢自大的柯林斯。伊丽莎白女性经验的价值在于：新的女性生活实践内容为新的女性经验获得奠定了基础，而新的女性经验获得将能指导她之后的生活实践及经验获得。

2.3 简・爱：生活实践积累与女性真经获取

简・爱是19世纪英国作家夏洛蒂・勃朗特小说《简・爱》中的女性形象，也是西方文学中第一个全面打破传统女性经验、建构全新女性经验的人物。

简・爱其貌不扬，有文化、有教养但性格倔强。她幼时父母双亡，由舅父收养，但舅父又早逝，她无依无靠，没有人帮助她。简・爱栖身在舅母家，舅母刻薄、冷酷、自私，表兄又处处刁难、欺负她。简・爱被迫接受的、最多的生活实践就是冷眼和刁难。为了生存，童年简・爱就开始反抗，对抗表兄的无故殴打、对抗舅母的侮辱诽谤。这是简・爱当时能找到的唯一方法，也是她最早的生活实践经验。虽然每次对抗后，责罚后果令人难以想象，但简・爱从中得到了人的生存的尊严，找到了独立人格的平衡，同时也增强了她继续反抗的信心。为此，简・爱被舅母送到了劳渥德慈善学校。脱离了舅母家的生活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美好，简・爱在学校多次无故受罚。为了公正，少年简・爱继续着她比以前更强烈的反抗。简・爱在每一次反抗实践中积累着经验，并在此基础上丰富着她独具个性的女性经验。八年后简・爱长大成人。青年简・爱拒绝了校董事会的邀请，毅然离开劳渥德，受聘到桑菲尔德庄园做了一个地位低下、收入微薄的家庭教师。尽管薪金微薄，只能勉强地维持生计，但简・爱身心获得了自由。简・爱所处的时代，“男外女内”意识决定了女性在地位上的从属、经济上的依附和婚姻上的弱势。她明白：做人首先要争取做人的权利，至少要得到人们的平等相待。为了平等，简・爱与庄园主罗切斯特的轻蔑与傲慢对抗；为了尊严，她毅然拒绝并离开了她深爱着的、但却深陷于不幸婚姻的罗切斯特。

离开桑菲尔德庄园走向社会的简・爱和童年简・爱一样，面对茫茫社会而没有丝毫社会经验。但简・爱没有像同时代那些没有财产而有教养的女性，把人生寄托在嫁给有钱男人上，依靠男人改变生存境遇。简・爱通过对自身女性经验获得的反思、提升和自觉，把自己的人生交给了自己。她靠自己的努力寻找适合于自己生存和发展的道路。恩格斯说，“妇女解放的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事业中去”。简・爱成为受人景仰的教师的人生实践，打破了同时代的女性的传统生活实践，她依靠源于现实社会的经验和独立自主的劳动，走入社会，解放了自己，自主平等地创造了自身爱情、劳动和人生的价值。

回到被焚毁的桑菲尔德庄园，简・爱打破了传统“男追女就”范式，主动而坚毅地向罗切斯特表达了自己的爱。简・爱所珍视的是二人身心之爱的平等契合。为了平等，简・爱在罗切斯特拥有财产和不幸婚姻时毅然离去；又在不幸婚姻使罗切斯特双目失明一无所有时，勇敢地回到他的身边，与之相守终老。简・爱的人生不曾有既有的经验，但她却能通过对现实生活的反抗、对生活实践的反思、对人格尊严的体认来凝练经验，发现并构建新的女性经验――新女性的生活实践与女性经验，引导并创造了现代社会女性经验的诸多新概念。

3 文学的女性经验与当代女性的选择

文学作品所展示的女性经验的价值在于揭示女性形象在男权社会背景下的生活境遇，力图真实展示具体历史时期生活及其女性在其中生存与发展的经历。本文的三位女性形象所具的女性经验与一般意义上的女性经验不同，它能够提升女性对社会的认知能力――不仅展示在男权社会下，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身份与人生的磨炼，还凸显了女性在社会生活实践中的重要意义和价值，并由此获得女性经验作为个体女性在自身发展中的对照物，最终落实到女性对自身地位、身份及价值的正确评判上，落实在女性对社会发展的积极自觉的实践中。

当代女性的自我发展必须从前辈的或既有的女性经验中走出，重新审视现有的女性经验，反思经验获得的生活实践内容和结果，丰富发展其中科学的部分，剔除扬弃其中迷信的部分，理性重构当代女性经验。

女性经验对当代女性生活的指导意义和价值在于：积极、自觉的生活实践获得的女性经验越丰富，女性对现实社会中的自身价值判断与自身角色定位就越准确。因为，“每个了解一点历史的人也都知道，没有妇女的酵素就不可能有伟大的社会变革。社会的进步可以用女性（丑的也包括在内）的社会地位来精确地衡量……”只有经实践检验并被证明是具有普遍规律性的女性经验，才能促进女性在当代社会中的全面发展，使之成为推动社会发展的主体力量。

参考文献：

[1][德]恩格斯.中央编译局编译.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版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54，

71-72，72.

[2][美]贾格尔.女权主义政治和人的本质[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91.

[3][德]马克思.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版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5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