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中介 11期

“请大家分小组活动，不要走散，下午四点还在这个门口集合回学校。大家一定要注意时间，不要迟到哦！遇上什么事，记得给老师打电话！”下车后，老师还没嘱咐完，同学们就等不及解散了。跟以往每次春游一样，虽然老师已提前分好小组，可只要一下车，同学们便会重新分组，跟要好的朋友一起玩。

同样，这一次我又落单了。

不过，落单的并不只有我一个，还有林笑笑。我不自觉地望向她，她正好抬起头来看到了我，我赶紧扭头往景区入口走。

景区位于本市郊区，大多数建筑都是仿古的。那些木质建筑最近重新刷上了一层油漆，颜色太鲜亮，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来这里秋游，只能逛逛民俗风情一条街，看看说不上精致的仿古建筑，参观一下历史博物馆……如果不是在紧张的学习生活中忽然得一天闲，像放风一样，全年级都出来玩，大家才不会觉得这样的行程有趣吧？当然，这种“有趣”在落单的我身上并不成立。

在历史博物馆里逛一圈出来，我走到了民俗风情一条街上。街上多是卖各种小手工艺品的店铺，还有为数不多的几家小吃店，到处都是穿蓝白校服的学生。显然，这里已经被我的同学们给占领了。

有一家小店的生意格外好，里面站着好几群女生。这家店主要经营折扇、牛角梳之类的小玩意儿，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短发姑娘热情地招待顾客，此外还有一个神情严肃的大叔正在顾客选好的东西上刻字。柜台上放着一些已经刻好字的样品，不得不承认，那大叔刻的字真的非常漂亮。

柜台边上站着两个女生，其中一个挑了一把小小的琥珀色牛角梳。

短发姑娘递给那女生一张便笺纸，说：“把你想刻的字都写在这上面吧！”那女生笑嘻嘻地看着身边的朋友说：“我就买这个给你吧！”然后，她低着头边念边写：“陈娇赠最好的朋友沈璇，就这样！”

我也想在这里买一件东西，但我没什么人可送，也想不出刻什么字。我站在放满牛角梳的架子前挑了很久，最后拿起一把深色的。转身，我又看到了林笑笑，她正等大叔给她选好的东西刻字。她买的是一个雕有简单花纹的石头纸镇。

真好奇她刻了什么字――她也和我一样，没什么朋友，经常独来独往。

当然，我们不一样的地方也显而易见――她有着雪白的肤色、高耸的鼻梁、干练的短发……长得有点儿像混血儿，但她的行事作风却像极了男生，很少说话，很少笑，一副不屑与他人打交道的样子；而我，总怯怯懦懦的，讲话支支吾吾。其实，我非常希望打入班上女生们的圈子，只是不知该怎么做。

慢慢地顾客们都已买好东西离开，一直忙着招待顾客的短发姑娘也出去吃饭了。大叔见店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站起来问我：“小姑娘，你在这里挑了很久，其实你手上那把梳子挺好看的，想刻什么字呢？” 我尴尬地张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叔面露一副“同学，我已经看透你了”的表情，说：“一个人逛这种小店的女生不多，难道你没有朋友？”

我实在不想回答这种在我看来带有恶意的问题，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儿离开。不过，我再一看大叔的脸，他好像完全没有嘲笑的意思，倒显得十分真诚。

“像你这个年纪的姑娘都该有朋友、闺蜜啊！”见我不说话，他接着说，“这家店可并不只卖东西、刻字而已哦。”

“那还干什么？”我的好奇心被调动起来。

“你知道房屋中介吗？”大叔问我。

“知道啊，租房、买房的嘛！”

“对！”

“可我不想租房子。”

“哈哈！”之前一直面无表情的大叔竟笑起来，“我只是打个比方，告诉你我这里也有类似中介的业务。你一个人玩很无聊吧？要不要从我这儿租个朋友？”

“什么？”我听得一头雾水。

“我再打个比方，这个景区里有租自行车的，对吧？租一辆自行车在这里逛会有趣些，租个朋友也一样。不过，在自行车出租处，自行车是店家的。而我手头上没有‘朋友’，只能起到中介的作用――若另一个人也需要朋友，我就可以帮助你们。”

我依旧不说话，也不打算理解他所说的话。

“放心吧，不贵。租今天一下午，中介费只需一把梳子的钱。你先把这梳子买下，我再给你刻上租赁合同就行了！”

我想，要是不买这把梳子，他会一直跟我胡言乱语下去，于是便掏钱买下，接着任他在梳子上刻下一串我看不懂的文字。

“这是火星语么？”我嘟囔着。

“这是我的咒语，也是你的租赁合同。”大叔故作神秘地说。

疯子，我心想。

把梳子扔进包里，我大步走出店门，在隔壁的小吃店里买了一盒现做的糕点。店里有很多学生，有说有笑。我没有在店里吃，因为只剩一张空桌了，若待会儿有一帮热热闹闹的同学提出跟我拼桌，我该有多尴尬呀！我捧着糕点盒在外面的石板路上边走边吃，也挺惬意。

“梁佳怡。”后面有人叫我。

我转过身，发现是林笑笑。

“帮我拍一张照片吧，方便吗？”她摇摇手里的相机。

我愣了几秒，指指手里的点心：“现在没空，等我吃完这个再说。”犹豫了一会儿，我又问，“你吃午饭了吗？要不一起吃吧！”

本以为她会摇头，但她没有，很不客气地跟我一起将糕点“消灭”了。

吃完糕点，她把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拿下来给我：“帮我拍照。”

我接过相机，翻看她刚才拍的照片，发现我眼中无聊至极的景区在她的镜头下却呈现出另一番景象――墙上褪了色的宣传标语、垃圾桶旁觅食的小猫、墙角的绿色苔藓、专心刻字的大叔……还有，人群中落寞的我。不管什么东西，在她的镜头下都变得非常有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好。

可惜，没有一张照片里有她自己。

她在牌楼前摆好姿势，让我拍照。这时，四个陌生女生走过来，她们当中的一个递给我相机：“请帮我们几个拍张合照，可以吗？”

我笑着点点头，接过相机。选好角度之后，我从取景框里看到了林笑笑，她走到那四个女生身后两、三米远的地方。虽心生疑惑，但我没管她，口中喊着：“一、二、三……拍好了！”

“你刚刚站到她们后面做什么啊？”告别了那四个女生，我走向林笑笑。

“我想留在她们的照片里啊。”她说。

“为什么啊？”我不解。

“留在别人的照片里不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吗？”她反问道。

我想了想，确实如此――刚才拍的那张照片她们也许会珍藏很久，当她们多年后翻看旧照片时，不管有没有留心，林笑笑永远站在那里，永远站在她们美好的回忆里。

“你看，大家都在拍照，给他人，也给自己。”林笑笑看着周围，“不然，我们闯到别人的照片里去吧！”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抓起我的手，拉着我跑起来。

前面有一个男生正在给两个女生拍照，我们假装刚好路过，对着镜头微笑。见闪光灯一闪，照片拍好了，我们又向前跑，跑到另一组正在被拍的人身后。跑着跑着，我们忍不住大笑。林笑笑有时还跑到被拍人身旁做鬼脸抢镜，这我可不好意思干，要知道我是第一次干这种恶作剧。

傍晚，我们筋疲力尽。

“干这种无伤大雅的坏事真是太爽啦！”我笑着对林笑笑说。

“我们今天拍了几十张照片呢！”林笑笑得意地笑。

“以后我们还这么做吧！”我提议。

“对不起……”林笑笑忽然放低了音调，“虽然我在半个月前就已知道，但一直没跟同上同学说――由于父母工作调动，我又要转学，明天就不去学校了。若不是因为秋游，我今天就要走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上学期才转到我们学校来吧？”

“是啊，上次也是因为爸爸工作调动。”

“这次你要去哪里呢？”

“广州。”

“好远啊……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了，是么？”我一时间陷入沮丧。

“可能吧。我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感谢你今天下午陪我玩。”她边说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袋子，递给我。

我打开袋子一看，是那个石头纸镇，上面刻着：“林笑笑赠梁佳怡”。

我猛然想到什么――大叔说“租今天一个下午”难道是真的？林笑笑难道只是想租个人陪她玩半天吗？我可是非常真诚地想要同她成为朋友啊！

“咦，你为什么把过期了的租赁合同给我？”我故意问。

“你也知道这个？”林笑笑大吃一惊，“在新学校待了一年多，我连一个朋友都没交到，都怪我平时疏于跟人打交道。现在，我要离开了，这座城市没有人会记得我，所以我想留下点儿什么。”

“你想让我记住你吗？”

“可以这么说吧！如果你愿意把我当朋友，我就会觉得，我曾在这里留下过痕迹。”

“我明白了，这与混到人家照片里的目的一样吧？”

“你真是我的知音。”

“那么，你把石头纸镇当礼物送我，也是希望我看到它时会想起你吧？你究竟自恋到什么程度了呀？要找存在感，还不如在电线杆、公告栏上张贴自己的照片呢！我才不要和你这种人当朋友！”

听到我说出这样的话，她才知道我生气了。

“快到集合的时间了。”我把石头纸镇还给她，转身跑了。

不知不觉间我又走到民俗街，经过那家小店时，大叔正坐在店门口，他叫住我。

“小姑娘，今天玩得开心吗？怎么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

“为什么只能租半天？我希望得到一个真正的朋友啊！”我抱怨道。

他招呼我到店里坐下，听我讲述原委。

“你跟她一块儿混到拍照的人当中，这游戏玩得开心吗？”大叔问。

“开心。”我想了想，认真地回答。

“所以说，你也希望自己被人记得嘛！这是人之常情。”

“可交朋友不该这么功利，不是吗？”

“人与人本来就该相互依靠啊。如果你觉得，比起拓展人脉等交友目的，这都算功利的话，你活该交不到朋友。谁不希望在这个世界上被朋友惦念呢？”

店门口的风铃“丁当”作响，又有人进来了，是林笑笑。

她走到我面前，说：“对不起，你说得非常对。不过，你有些误会了，我并不打算只在这半天把你当朋友，我也会在另一座城市惦念你。我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像你这么投缘的人，你是我永远的朋友。”

我从包里拿出那把牛角梳，不知道上面的“火星文”什么时候变成了“梁佳怡赠永远的朋友林笑笑”。我把它递给林笑笑，低着头说：“这是我给你的礼物。作为交换，把石头纸镇给我吧，那真挺漂亮的。”

她也笑了，把那个漂亮的石头纸镇放在我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