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婿争论中的东西方养老观

父亲在我婚礼上的讲话，我的英国文夫听起来像在天安门城楼上的建国宣言，声音洪亮而威严。父亲的英文好得了不得，与我先生在一起没有任何语言障碍，总是有很多话说。父亲很喜欢这个外国女婿，唯有一件事一先生高兴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拍着他的肩膀用中文叫“哥儿们”，他觉得这样没大没小、失了体统，而先生却觉得这句北京方言透着亲密无间。

一个夏日，父亲笑地对先生说：“我老了，以后只有靠儿子和女儿了。退休了，我可以在儿子那里住几天，再到女儿那里住几天，该享享福了。”“随时来吧，”先生爽快回答后突然补了一句，“可要抓紧，要是我们有了孩子，就顾不上你了。”

随后，先生话锋一转，问父亲：“你为什么要靠你的儿子和女儿呢?你的国家和你的党为什么不养你?你为它们辛苦了一辈子，该它们来养你了啊?”

父亲愣了一下，说：“人老了，就是要靠儿女的啊。中国是个礼仪之邦，尊老爱幼是我们的优良传统。”先生说：“爱幼是应该的，尊老就未必了。尊敬是要自己赢得的，不是靠别人给予的，要想得到他人的尊敬，你首先要尊敬别人。如果我的父亲杀了几个人，或者是个犯，或者，那他怎么可能让儿女们来尊敬他呢?”

父亲反问：“要是都不尊敬老人、不赡养老人，那老人们干嘛要生养你们呢?老人丧失了劳动力就坐着等死吗?那老有所养体现在哪里呢?”先生不假思地回答：“不会呀，你有国家养你啊!老有所养是说老了有国家来养。你算算你一辈子给你的政府、你的党、你的国家一共干了多少年，40年有了吧?这40年你一共交了多少税、做了多少贡献?现在你老了，当然国家、政党就得养你啊。你靠儿女，可是儿女还有他们的孩子、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来照顾你呢?”

父亲环顾我们几姊妹，警告性地说：“他们忙我理解，那谁不忙呢?再忙，照顾我也是他们的义务和职责。哪有孩子不照顾老人的道理，那不就是不孝甚至忤逆吗?!”先生回道：“我们可以照顾你，那是我们有好品格和好心意，凭我们自愿。可是从你这里，就不应该有这个我们必须要照顾你的想法。照顾老人应该是社会的事情，是政府的事情，是你的党的事情，怎么是你孩子的事情呢?”

父亲在三尺讲堂上吃了一辈子粉笔灰，辛苦了一辈子，没想到被自己的外国女婿来了一通完全不能接受的说道。父亲语气别扭地说：“我把他们一个个拉扯到人五人六的，容易吗?我抚养他们成人、尽了我的义务，现在是他们该尽义务的时候了!”先生针锋相对地说：“可是，谁也没有要求你生他们呀，是你自己决定要孩子、自己决定承担这个义务的啊。而且，孩子们带给了你全新的生活，给了你乐趣，给了你快乐，给了你作为父亲的骄傲。既然生了自然要养啊，这些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有谁强迫你了呢?”

父亲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那按你的逻辑，我就应该一生下他们就不管不顾，让他们自生自灭。不管他们就不尽义务，这样他们今天也就可以不对我尽义务啦。”先生不依不饶：“那不行!那样你就是个杀人犯，是不尽责的父亲，是会上法庭、蹲监狱的。你可以选择不要孩子，但一旦生下孩子，你就要尽父亲的责任和义务。否则整个社会都不会饶恕你，你也要付出代价。”

“哪里有这样的混帐逻辑――要求我管孩子，却不能要求孩子管我?”父亲生气地说，“你就不管你的爹娘吗?”先生回答：“我妈妈在天堂，我父亲由社会管。逢年过节我会去看他，但是住院医疗等都有福利机构和保险公司在管。我父亲从来没有说过要和我一起过，他也不愿意跟我一起过。英国的老人都是自己过，很少见老人孩子在一家过日子的。如果我回家一个星期不走，我父亲总会问我什么时候走，他只希望我看看他而已，不希望我打乱了他自己的生活。”

父亲长叹一声：“你去问问你的太太，她以后养不养我?”先生看了我一眼说：“养你是说明她人好，不养你你也不应该去怨她。她又是工作又是家庭，将来还有孩子，哪有那么多精力呢?你应该去找你的党和你的政府，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也是它们应该做的。”父亲连连摇头：“庶子不可同日而语!”

英国在社会福利方面是整个西方国家中名列前位的，难怪他和父亲有这样的对话。我接过话对父亲说：“他们国家的人都是这样的想法，就像中国的老人都是你这样的想法一样，你们能互相理解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