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迪欧对哲学真理观的重构

时间:2022-06-19 05:15:37

巴迪欧对哲学真理观的重构

如果说科学所涉及的是现象世界,那么,在康德心中,宗教依靠人的直觉,涉及并处理的就是本质领域。换言之,外在于人类的是现象,内在于人类、处于思想之中的则成为了本质。按照这种思路,康德颠覆了传统上对真理的认识。以往对真理的认识,主要是看观念是否符合对象,属于典型的真理符合论,按照巴迪欧图表中的术语,就是看思维是否符合存在自身,然而,康德却来了一个逆转,认为真理的概念应该更改为“对象符合观念”。与康德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人为自然立法”一致,他将人类也就是主体提升到了自然之上,人的观念自然就更为重要,此时看起来,与主观形而上学并无差异。然而,康德最终还是承认确实存在着思维之外的事物,也就是说他承认外部世界确实是存在的,尽管只是处于现象层面。与贝克莱完全放弃思想之外的存在,放弃两者的一致性不同,康德作为德国古典哲学的一个标志性人物,区别于主观形而上学唯心主义者,因为,“自此开始,回到了作为真理保证的一致性。”[9]也就是说,思想反映了存在,存在与思想一致,才能够确定真理的存在。“类型3”辩证唯心主义则以黑格尔为代表。通常,在国内,黑格尔一般被称为客观唯心主义的代表人物,显然,巴迪欧为了将康德与黑格尔更明确地区分开来,将其哲学立场称为辩证唯心主义。事实上,这一称谓确实准确地把握了黑格尔的思想精髓,例如他的《精神现象学》“试图揭示人类的意识是如何与外部的社会演化模式联系起来的,内心和外界的辩证互动是如何在一种无限的变化过程中向上向前演进的”[10]。我们可以看出,在黑格尔那里,思想与存在是可以互动的,这种哲学拓扑学实际上跨越了人类思想和外部存在两个部分,尽管康德也承认了外部世界的存在,但是他用现象界和本质界将存在自身与人的直觉和思想区分开来。黑格尔在这点上更进了一步,他强调的是人的精神与外部环境或者外部世界的相互融合。同样,按照罗素对黑格尔的理解,“认识作为整体看,具有三元运动。认识始于感官知觉,感觉中只有对客体的意识。

在某种程度上,巴迪欧的图示与这一论断高度契合,认识始于人类自身的思维,也就是感官知觉,随后,又会对自身的思维进行反思和批判,最终达到自认识阶段,也就是主体与客体相互呼应并达到了一种高度的整体性。因此,在这个意义上,黑格尔认为,“‘真理就是全体’,任何部分事物都不十分真。”[12]对他而言,追求的是一种全部的和绝对的真理。巴迪欧将黑格尔的真理观念理解为一种开放的集合,在某种程度上,这些集合可以不断延伸它的边界,也就是说,黑格尔所要追求的真理是无限的,带有全体性的。因此,巴迪欧认为,“黑格尔,如果他从局部的超越中找到了出路和作用,那就是,从全体中捍卫真理。”[13]如果说,康德的真理观的关键词是“一致性”,当然,这里的一致是指存在与思维的一致,那么,黑格尔给出的与真理相关的词汇便是“全体性”,即思维与存在的高度相互贯通、结合。巴迪欧认为,“类型4”形而上学唯物主义的代表人物主要有卢克莱修和拉马特利。对于他们来说,“知识的主体时间(letempssubjectif)是无效的”[14]。也就是说在物质面前,主体几乎是无意义的。通过图表,我们可以看到,就这种立场来说,主体是被排除的,对于他们来说,事实领域,“毫无疑问,它转换或者运送,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的物质集合,即从现实到‘想象’。认识,通过物理效应,被某物的复制所占据。真理的保障主要依赖于运送正确的机械主义”[15]。对存在的认识,不过是一种转换而已,在存在自身一栏中,我们可以看到其过程是由一个点转移到另外一个点,这个机械的过程便体现了形而上学唯物主义的主要特征。我们以拉马特利为例,他本人对自然科学非常感兴趣,“他的世界观完全是机械决定论的,他以此排除了上帝的偶然意志,认为宇宙的全部环节都归属于物理的原因,是不能不如此发生的;不存在偶然性,一切偶然的东西都是由于我们的无知,并且给上帝留下了退路;所以上帝实际上等于无知,它是不可证明的。”[16]在他看来,物质是第一性的,不论人类如何认识存在,它总是它该是的样子,现实存在则处于相互复制、运送及转换的过程中,人类对外物没有任何意义。因此,他甚至提出一种怪论,即“人是机器”的学说,其中人的主观能动性完全被消除。巴迪欧认为,对于机械唯物主义来说“,真理的唯物主义标准放入一个词汇:重复。”[17]最后一种“类型5”是巴迪欧最为推崇的哲学拓扑学,即唯物辩证法。很明显,经典马克思主义最能够代表这种观点。巴迪欧认为,在这样的思维模式中,“所有的真理都是新的,尽管螺旋中仍然包含着重复。什么将革新的中断放入环形的曲线中?某种挠率系数(coefficientdetorsion)。”[18]通过图示我们可以看到,在唯物辩证法处,与黑格尔的思维模式有些相似,其哲学拓扑学横跨了思想与存在,然而,思维与存在或者说主体与客体并不是纯粹的融合或者没有区别,而是呈现螺旋上升的形态。之所以是螺旋上升,是因为人们从思考、认识现实开始,就在不断地结合现实反思自身,并且做一定的修正,使得认识有了进一步的提升,而这样一个细微的修正,使得本该是循环的圆形轨迹发生了偏移,巴迪欧将这种偏移值,用数学术语进行了表述,即“挠率系数”,挠率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运行的角度和方向,通俗地说,就是改变了原先的路线。因此,巴迪欧认为“,在其中,存在着真的主观本质:即它被扭转了。‘因此,真,当然就是这些。除非通过蜿蜒的小路,否则永远无法抵达真’”[19]。就是说,通向真的道路是蜿蜒的,并非一蹴而就的,在不断地认识与反思中,促成了通向真理之路。在这个总结中,巴迪欧所用的引文来自拉康的《研讨会20》,实际上,不论是拉康还是巴迪欧都注意到了探寻真理过程中的蜿蜒曲折的螺旋式过程。

通过上面五种哲学拓扑学,我们可以发现,从贝克莱为代表的主观形而上学唯心主义放弃了思想与存在的一致性,再到客观形而上学唯心主义的康德重新恢复了思想与存在的一致性,这代表了两种不同的哲学路径。当然,不论主观的还是客观的形而上学唯心主义,其基本观点是一致的,主要的分歧仍是在思维与存在自身是否需要达成“一致”上。辩证唯心主义的黑格尔则是注重整体性、全体性,到了形而上学唯物主义那里,不论是存在还是真理,其呈现形式就是重复。只有在唯物辩证法处,真理才是新的,它贯穿了思想与存在,呈现螺旋上升的弯曲的变形状态。在以上五种哲学拓扑学中,尽管巴迪欧对黑格尔的辩证唯心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法表现出了激赏,然而,他并没有就此因袭前贤或者停滞不前,而是站在前贤的肩膀上又迈开了新的哲学征程。作为当代欧美哲学界一个具有原创性的哲学家,巴迪欧创造性地将现代数学中的集合理论引入哲学领域,创建了自己独特的“事件哲学”。在他所创建的新的哲学类型中,思维与存在之间的关系,既与他所赞赏的辩证唯心主义和唯物辨证法有着相同之处,同时也有崭新的创造。相同之处在于,巴迪欧在他的事件哲学中依旧坚持打通思维与存在之间的壁垒,这就使得他的哲学新范式与传统的主观形而上学唯心主义、客观形而上学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唯物主义区别开来;不同之处在于,巴迪欧的事件哲学并未沿袭黑格尔式的主客观辩证融合的环形思维模式,也没有照搬马克思主义的存在决定意识的螺旋式上升思维模式,而是独创出了一种真理程序步骤图(见图2),它是由“不可判定”、“不可区分”、“脱殊”和“无名氏”四项所构成的“存在的十字架”图示,由此清晰地揭示了真理在存在(情境和事件)中的发生进程。要想简洁地将图2中的真理生产进程阐述清楚并不容易,因为它涉及国内目前还仅处于研究起步阶段的巴迪欧事件哲学体系。一切从具有“超一”特质的事件(一+/Un+)开始,中经忠诚的主体,再到无穷的真理,最终奔向“无名氏”,即一-/Un-)。在事件-主体-真理的路径图中,我们首先要阐明巴迪欧的真理概念,他认为:“真理是被假设完整的脱殊忠诚程序所积极调查的那些项的再集合。因此,在未来,真理是情境的无穷子集。”又说“:真理是难以察觉的,它不会落到百科全书的任何限定词下。它在知识里打洞。”“它是整个情境的真理,是情境之存在的真理。”[21]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巴迪欧对真理的不同理解。首先,巴迪欧所认为的真理不是有限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其中包含着无穷无尽的踪迹;其次,真理不是知识,它们是决然不同的概念,知识里充斥着重复,在真理面前,知识常显得捉襟见肘,真理不得不在知识中打洞,显然,真理超越了知识所能把握的范畴,超越了人类的常规体验,被真理打下的洞,使知识露出“破绽”,这样的真理是全新的。再次,正如事件与情境相关,真理也与情境不可分离,它是情境与情境存在的真理。毫无疑问,在巴迪欧的事件哲学视域中,其核心命题在于真理如何在事件中生成。巴迪欧认为,“真理必须服从思想,而非判断,它是作为现实中的进程。”[22]判断只针对语言标准,真理是存在的一种,与真理相联系的是思考、情境与无穷。我们在理解巴迪欧意义上的真理时,应将其视为一种行为,这一行为与主体的忠诚相关,它反对将其进行简单的定义。就此而言,巴迪欧将数学概念“脱殊(générique)”引入了自己的理论,借以说明真理的特征。真理不是暂时的,它是一种进程,超越了历史主义,不符合语法规则,正如事件不符合情境规则一样。巴迪欧别具匠心地将自己对真理生成的理解描绘成了一幅图式,由此我们可以全面且深入地看到真理在情境和事件中生成的“脱殊”途径。真理的发生,首先需要契机,契机就是事件。正如巴迪欧经常所说,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成为事件,事件往往发生在特定的历史情境中,而情境是由各式各样的多元(元素)在集合中所构成,“通过在情境中的计为一,多元在此处感到被表现(présenté)。

如果它也被元结构或者情境状态所计算,应该说它被再现(représenté)。”[23]在巴迪欧的哲学视域中,情境对应于集合与元素,而情境状态则对应于幂集和子集。如果说在情境中,从元素到集合,包含着计为一的运算机制,那么在情境状态中,则是从元素到子集再到集合,这是计为一运算之后的又一次运算,也就是第二次计为一,即再现。巴迪欧认为事件通常无法在情境中被表现,事件具有一种张力,它会超出其固有情境,同样也超出了计为一的运算机制,也就是说,事件具有“超一(ultra-un)”的特质。这样的事件显然是“不可判定”的,因为首先,事件是不是会发生,什么时候发生,这是不可判定的;其次,事件是否能在情境中表现出来,也是不可判定的。但巴迪欧认为,正是这种不可判定的事件才是真理的起点。真正的事件具有数学上的奇点的特质,它可以守卫真理新奇的特征。事件的发生必然会有与之相对应的主体,巴迪欧将事件与主体之间用命名(nomination)一词进行连接。霍华德在对巴迪欧的真理进行分析时认为,“真理活动可以分为一系列紧密相连的时刻:事件的命名;一种介入,它强加了这一名称并且使其牢固;情境元素的分离,从那些不属于其中的元素中确保或确认这一名称;对这一名称持久忠诚的建立”[24]。命名是一种介入程序,它帮助人们认识作为事件的多元,为事件正名,正是因为它,人们才可以真正意识到事件的存在。然而,要取得命名权的首要条件就是要对已经发生的最初事件的忠诚,实际上,不论是事件的不可判定性还是对事件的忠诚,在某种程度上都促使了事件的主体的显现。面对着不可判定的事件,主体必须走出“不可区分”的陷阱,主体在介入的过程中偶然地选择了某个事件,并且忠诚于它,做一个巴迪欧意义上的“忠诚主体”,这对于真理进程来说异常重要。巴迪欧称这样的选择为“纯粹的选择”或者是“无概念的选择”。他认为选择事件是偶然的,但一旦下了决定,也就离真理更近了,因为“这一决定开启了验证真理的无穷程序。这一程序,在情境中,是对选定事件这一公理结果的检验。这样的程序是忠诚的实践。没什么可以规范这一过程,因为公理支持这一程序在现有知识之外进行评判”[25]。这意味着真理是一种选择、一种行动和一种坚持,它是动态的和无穷的,所以对这种真理的检验必须要在固有的知识体系之外进行。主体在选择了事件后,它忠实于事件,同样也开始了真理漫长、无穷的验证程序。前面的图示告知我们,由事件开始通向真理,最终,真理轨迹的终点是超越善恶的“无名氏”。

在巴迪欧那里,恶是对独特性的否认,是对不可命名之物命名的渴望与权力意志,涉及到“力迫”,企图将不能表现之物纳入现有的秩序。“脱殊”与“力迫”则是巴迪欧从现代数学中引进的保证真理走向无穷的验证程序。所谓无名氏,是指“那些在真理的眼中永远没有名称的对象,是最终保持不能被强制的项”[26]。从最初的不可判定到最终的无名氏,真理经历了一系列的进程,其中“脱殊”是最重要的程序之一。巴迪欧对“脱殊”(genérique)的使用源自数学家保罗•科恩所创造的“ensemblegénérique”,英文为“genericset”,作为数学术语,它被译为“脱殊集合”。巴迪欧认为,“‘脱殊’积极地意味着,那些没有被区分的事物,实际上是情境的普遍真理、其自身存在的真理,它被视为即将到来的知识基础。”[27]相比“不可区分”对知识的逃避,“脱殊”则更为“勇敢”,那些在现有知识体系中无法被体现与区分的事物,将会成为创造新知识的契机,而这些无法被区分的事物其实就是情境的真理,是这一特殊存在的真理。而“真理总是不可区分的”,“脱殊”则将这种不可区分的真理功能显现出来了。对于“脱殊”来说,除了指出现存知识体系的空白之处,它更多地带有真理性,具有一定的建构意义,它为更新知识体系提供了前提,为随后的知识提供了基础。为了证明真理的存在,巴迪欧还借用了科恩所创造的“力迫”证明法,并结合拉康的思路,将这一数学术语赋予了哲学的涵义。巴迪欧认为,力迫“涉及到一个点,在这个点里,有一个并没有完成的真理,它允许知识的预测,但并不是关于它当前是什么,而是如果真理完成了,它之前将会是什么。(maissurcequiauraétésilavéritévientàsonachèvement.)”[28]巴迪欧在这里使用了先将来时,就是说如果真理最终会完成,然而它现在并没有成型,只有以将会完成的真理作为先决条件,它之前的状态才能说明。“力迫”的引入,使得将会完成的真理能够被言说。因此,巴迪欧认为“,科恩描绘了作为力迫的方法,这一方法在涉及到无穷的脱殊子集的构成这一前提下迫使了叙述的精确性”[29]。但是“,力迫”也并不能将情境中所有的点都与知识一一对应,总会有那么一个不可被力迫的点,巴迪欧说,“这个点,我将其称为无名氏(l’innommable)”[30]。我们可以将这一无名称的项视为集合殊的一项,就这一项而言“,关于脱殊子集的任何预期的假设都无法迫使一个判断”[31]。无名氏与真理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它处于由事件开始,经历了主体坚持不懈的忠诚,初具形态的真理进程之中,是真理的一个部分。在巴迪欧的眼中,真理除了具备新奇的特质,它还是无穷的,在更广泛的意义上,真理并不是一种状态,而是一种持续不断的行为和进程。如果“力迫”可将预计完成的真理各项完全放入当前的知识体系中,那么真理就不再具有真理的特质,而是成为了一个供人们认识的事实。在很大程度上,无名氏就起到了使真理保持真理特性的作用,因为它的存在,真理永远处于一种未完成的状态,并通向无穷。

作者:艾士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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