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家世小说中的“家园空间”意识

时间:2022-06-16 05:02:23

巴金家世小说中的“家园空间”意识

摘 要:在巴金家世小说中,作为其中描写对象的家园,不仅是小说的人物活动场所,蕴藉着家园囚禁意识,也是构成小说文学空间的部件,进而由此形成巴金小说明显的家园空间意识。

关键词:巴金 家园 囚禁意识 空间

人作为一个具有强烈生存意识的主体,不可避免地与其活动的周围环境发生着错综复杂、千丝万缕的关系。文学是人学,作为文学体裁之一的小说所描写的环境包括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两大部分。环境在一定的意义上就是指人物活动的空间。本文讨论的展现人物活动的空间既有物质的自然环境,又有物质的社会环境,还有人物心理轨迹流变的精神环境,这所有一切都隶属于“文学空间”。家园无疑是文学空间的一个重要构成部件。所以,从“家园”这一空间类型契入来分析“家园空间”意识在小说中的体现,随着人物足迹的延伸,作品所虚构的文学空间在不断的拓展,同时也促成人物形象向前发展。

家园是给人以归属和安全的空间,但同时也是一种囚禁。”[1]家园是地理文化境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人们活动交往的基本场所。这个具有限界、包围的空间之地在一定意义上束缚着人的躯体,禁锢着人们的头脑,这样,它便拥有有形或无形的封闭力量,囚禁着活动在其中的人。鲁迅的砸破铁房子,唤醒沉睡在里面的人们,仍然起着振聋发聩的呐喊意义。作为人物活动的空间,“家”的意象在巴金家世小说中居于显著的地位,本文对“家”在文本中束缚人们身心的意义作简要剖析,从中可以窥见封建主义对家庭成员的囚禁与戕害。作为家的深宅大院是以中国传统民居的四合院的建筑格局的原型来展开人物活动的环境空间,这是文学中的故事情节的铺开演绎、人物之间的欢爱恩仇悲喜聚合的空间舞台。

《家》中高公馆的建筑格式是以四川成都的四合院为原型来作为人物活动的空间。“四合院是指以墙将四面的房屋连接起来形成的院落。规模无论大小,布局一般依中轴线左右对称。四合院关上大门,对外呈全封闭状态。”[2]这种四合院式的高公馆家园,使在这样几乎封闭的庭园空间中出生、成长的青年人在一定程度上感到压抑与憋闷,高公馆是“狭小的笼”,在这笼子中的人物的心理感受,读者是可想而知的。高觉新、高觉民、高觉慧三兄弟在其中的处境是非常尴尬的。在高公馆之外的成都这样的大都市空间天天都在变化:由京沪肇始的新文化运动思潮震撼冲击着青年人的灵魂,《新青年》《少年中国》等杂志刊物所宣传的有关新文化运动的内容诸如提倡民主反对专制、提倡科学反对愚昧、提倡新道德反对旧道德、提倡新文学反对旧文学等在荡涤着年轻人的心灵,这是一股强大的令人清醒、催人奋进的春风,动摇着两千多年以来封建专制统治的大厦。他们尤其是觉慧、觉民积极接受新观点、新事物、新风尚,如饥似渴地阅读新文化的书籍,他们的身心沐浴在新思潮的煦风里。但是他们的双脚却陷在高家的大墙深宅之内,这是由于高老太爷是对外封闭、对内压制的高公馆王国的最高主宰者。面对着外界风起云涌的社会思潮与学生运动,他严格禁止儿孙们到外参与,以严厉而又不容置辩的语气告诫桀骜不驯的觉慧。“四合院适合独家居住,它的形式一方面可以说是中国封建社会对外闭关锁国、对内独自发展的缩影,另一方面,它的住房格局,即长幼有序、上下有别、内外有别等,则体现着封建家族的秩序。”[3]在这种四合院式的高公馆家园中,高老太爷的冷酷专制、各辈的荒烂和各房之间的勾心斗角,使觉新扭曲为唯唯诺诺、屈从于长辈而又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活死人”。觉新是被父权制“”而又不自觉地代行父权迫害亲人维护封建家庭统治秩序的“双重人”。《家》中觉慧的情感态度与此时的巴金暗合,在他的眼里,“家”不过是一片沙漠,一个“狭的笼”,对高老太爷、几个叔叔等长辈代表的封建制度、封建观念表示出强烈的反抗情绪。“‘家’不再是温情的象征,更多的时候,觉慧感到家已成为束缚思想、压抑情感、残害生命、制造罪恶的牢笼。”[4]年青而又勇敢的觉慧大胆地冲破这牢笼式的家。

从居住环境来说,像高公馆这样的庭院本来是让人感到雅静和舒适的,但是有股家园空间孕育的家庭文化弥漫着封建家族秩序的意味,这是通过“长幼有序、上下有别、内外有别”等的住房格局来体现的,一个高公馆的家庭,就是一个封建专制统治模式的缩影。家园场所成为残酷迫害美丽青年女性的囚笼,小说展示了封建家庭专制、礼教以及黑暗社会“吃人”的血淋淋的事实:鸣凤因不愿作别人的而投湖自杀,李瑞珏因避免所谓“血光之灾”冲犯死去的高老太爷而难产死去,梅姑娘由于家长抓阄的方式断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生活,成为一个矜持端庄、内心凄苦、“煎熬”生命的“活死人”。封建礼教,如同南海观音菩萨送给唐僧套在孙悟空头上“紧箍咒”,束缚着她们的人身自由,这些美丽的女性在封建家庭的活棺材中、挣扎,一直到死。在这个意义上说,一部家世小说就是一部青年被拘押受折磨的血泪史。

《家》是《红楼梦》之后对封建家族腐朽残忍控诉最典型的作品,它明显地受到了《红楼梦》影响。《红楼梦》中的贾府,实际上是较大的四合院模型,里面充满着封建礼教道德吞噬青年特别是年轻女子的血腥味,例如迎春嫁出没多久受自己男人折磨致死,史湘云年青便守寡,惜春悲观绝望年青就出嫁,金钏儿跳井而死,司棋碰壁而死,晴雯被撵羞辱致死,秦可卿和鸳鸯含冤死去,妙玉被强盗掳掠。她们都是“薄命司”册子注定结局悲惨的女子。在这里,有封建婚姻制度的惨剧,有封建道德礼教的悲剧,还有男子对女子残酷的。

富有人道主义的作家巴金深怀悲情与激情构建“激流三部曲”《家》《春》《秋》,藉此描画封建大家庭分崩离析的衰亡历程。小说的文学空间由成都城市空间、公馆家园空间与各房人物的精神空间三部分构成,这三个部件相辅相成,外患内忧共同夹击,使高家大院很快走上树倒猢狲散的解体道路。

如果说巴金以青春的激情与文笔的敏锐书写着家的崩溃,悲悯着活在家园空间里的每一个带血的灵魂,那么,在后来他写的《憩园》《寒夜》中却以冷静的写作心态,描绘着身居家园空间中的女性处于被囚禁的生存处境。

在《憩园》里,年轻貌美、温柔善良的万昭华在丈夫买了杨梦痴的公馆以后,成为公馆的女主人,表面生活过得甚是悠闲舒适:随丈夫到电影院看电影,丈夫对她非常得好。然而“赵家的仇视,小虎的轻蔑,丈夫的不了解。……这应该是多么深的心的寂寞啊……”小说点出了她平静生活中深含着寂寞与无奈的潜意识。姚太太说的一句话“我真羡慕你能够自由地往各处跑”,由此流露着身不自由的意味。这是一个被姚公馆囚禁的时代女性。文本里在姚国栋家中客居的“我”,即一个小说作者黎先生做了一个梦,梦见“电影院也变成了监牢。我跟小孩走进里面去,正碰见一个禁子押了杨梦痴出来。”“第二次我梦见自己给人关在牢里,杨梦痴和我同一个房间”。梦中出现的“电影院”竟变成关押人的监牢,而电影院又是万昭华常去光顾的场所,她本来应该是人们精神放松,获得愉悦的释放空间。梦境里的电影院成为监狱,则表明电影院在一定意义上衍化为束缚姚太太身心,使她不能自由舒展的囚禁场所,这是一种无形的精神拘禁。不只是姚太太、黎先生,小孩与杨老三同样也被关押在牢里,这也许是黎先生在梦的这种无意识层面里对住在姚公馆里的姚国栋、姚太太身处福地的一种警示:如果不去保护它、珍惜它,就有可能重蹈杨老三的覆辙。老姚“有把握”地让十多岁的虎少爷常常在外婆家中玩耍,看戏,不温习功课的做法令黎先生与姚太太深怀隐忧之感。等到儿子浮水被水冲走,老姚再说“我自己也应该负责”的话岂不是悔之晚矣。但愿能从失子的麻痹中彻底地醒悟吧。相反,杨老三的小儿子杨寒却能够从父亲浪荡堕落失去温馨家园的惨痛经历中吸取教训,也许有一天杨少爷可能再次成为公馆的主人,我们拭目以待吧。

《憩园》中的公馆是人物活动的舞台空间,也使两家因财富此消彼长而成为交易对象,更是人们精神世界被囚禁的物质空间。巴金以平静而又悲凉的心境展示公馆这一家园在人们心目中的位置,失之者羞愧不已,自我放逐;得之者神采飞扬,耽于成功的喜悦中。“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小说的题目是“憩园”,即小说中的姚公馆,也就是先前杨公馆的名字。“憩”的涵义是休息、安居。身居憩园就等于拥有一笔可观的财富,但躺在已拥有的家园空间的功劳簿上,要么浪荡挥霍,坐吃山空,要么不思进取,疏于家教,都有可能使其有易主的危险。

此外,小说文本的文学空间还含有一个亚文学空间,即黎先生客居姚家中所虚构的在明园(后来在姚太太的建议下,改名憩园)发生的穷车夫与瞎女人的故事构成名叫《憩园》小说的情节,并且在姚太太的建议之下,增加了小说的亮度,二人过着幸福的生活,这无疑对照巴金小说《憩园》中黯淡悲凉的一面。这种以“憩园”为纽结点来谋篇布局,形成小说中套小说,文学空间又含有次文学空间的结构框架,使读者自然联想到博尔赫斯的小说《阿莱夫》中的貌不起眼却又包罗万象的“阿莱夫”。[5]从空间批评的角度来看待《憩园》:在读者面前有一本巴金的《憩园》,这是文本之外的外部物质空间;在巴金《憩园》文本的文学空间中,存在着黎先生写小说《憩园》与姚杨两家有关憩园得失的情节,这是巴金以艺术对物质作用的可构想的精神空间;在黎先生小说《憩园》里,说的是穷车夫与瞎女人的故事,形成一个二重精神空间。

在被誉为典型“中年写作”的《寒夜》里,我们看到了充满青春活力的曾树生。为了贴补家里的开销,她忍受着充当花瓶的尴尬境遇,忍受着保守婆母的冷嘲热讽以及未老先衰的儿子的冷淡,对患病的丈夫充满爱怜之情。汪母在家中成了父系家长制的符码,她有意或许无意的意识里树立着家长权威,充当着压制儿媳的家长角色。由家庭成员组成的人际关系笼罩着她的心灵,压抑着她的个性自由,整个家里对曾树生来说,无异于世间冰冷的地狱,家充溢着浓重的寒意,家成为禁锢女性的精神牢房。为了自救以及补贴家用,她离开重病的丈夫飞往兰州。在这个意义上,她是走上逃离家园的道路。

“家是精神的‘牢笼’”,也是心灵的‘憩园’,体现了巴金复杂的家园情结,就像冲不出去的‘围城’一样困扰着他。”[6]正是这样,我们才会看到满怀激情、富有悲悯之心的巴金在时代的激流中撷取家庭空间的朵朵浪花,树立起家世小说的丰碑。

注释:

[1][5]陆扬:《空间理论和文学空间》,外国文学研究,2004年,第4期,第36页,第32页。

[2][3]张英,金舒年主编:《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生活:留学生中级文化读本(二)》,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35页。

[4][6]栾慧:《论巴金家庭题材小说家园意识的变化》,文艺理论与批评,2005年,第6期,第49页,第50页。

(谢群山 河南省长葛市十二初级中学 461507)

上一篇:在教学中彰显散文之美 下一篇:尝试开展一课多篇教学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