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俏皮话

时间:2022-06-13 02:38:54

奶奶的俏皮话

我同事老说我的俏皮话特别多,抽冷子就会冒出一句两句。比方我劝人做人得厚道绝不会义正词严,我只告诉她,有那么句话:人奸没饭吃,狗奸没屎吃。自个儿想去吧。遇到年轻同事少不更事,我就数落人家:你可真是碟子里头扎猛子——不知道深浅。要是谁特没眼力见儿,除了说他:不打勤的,不打懒的,就打不长眼的,还捎带加一句,咱不能毛毛虫摆果碟,越嫌你越咕容。

其实,要说自己对老北京俏皮话的应用还算自如的话,那是得了奶奶的真传所致。奶奶她老人家是光绪末年生人,身在汉军旗,行的是满人礼儿。祖上做过四川知府,算得上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不成想赶上改朝换代,只能草草下嫁我爷爷,一个小业主;且爷爷早逝,留下四个未成年的儿子,就是我老爸、俩大爷和一个叔叔,最小的叔叔才四五岁。靠着变卖家产艰难度日,最不济的时候,给人缝补浆洗衣裳的活儿都干过。就这样,她依然过得有里有面,早上的一壶茶是不能少的,没有茉莉香片,高沫儿也能对付。出门的时候,总得要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家计维艰的时候没有头油抹,不由暗叹一句:这真是卖油郎的娘子水梳头。一双礼服呢面的新鞋是必备的,她的理由是:脚底下没鞋穷半截。

奶奶过世多年,走的时候92岁高龄,一觉睡过去的。我是奶奶带大的,却没有继承奶奶的从容不追,凡事又较真儿又起急,她就说我是小白脸子,意谓不禁逗。对我的倔脾气,她不止一次地数落:包老爷之后——拧包啊。要不就是:这孩子认上猪尾巴了,给蜜麻花都不换。记得小时候千盼万盼的游园日赶上大雨去不了心里正懊丧,奶奶说,有什么呀,这不是欢天喜(洗)地么。后来,我就爱上了雨天,知道是老天欢喜,下雨洗地。关于雨的俏皮话,还另有说辞。她去界边儿劝架,会说,哟,你们这真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啊?干点什么不好哇。邻家的叔叔升迁了,端起架子,奶奶说:嗨,乍穿新鞋高抬脚。我们小辈对长辈满口你呀我的,奶奶听了也不依:咱北京人,不兴你我他仨,他(她)得说怹。有一年,家里来了外省亲戚,小两口到北京旅行结婚的,想住下。平素大方仗义的奶奶犯了愁,北京的老规矩老礼儿可有一说:宁可借人停丧,不可借人成双。但真要不让人家住也不合适,后来,通融的办法是管小两口要了两块钱,算是房费,这样就不算借房给人成双了。

家境渐渐好转,奶奶勤俭本色不改,她的名言是:有钱用在刀刃儿上。冬夜晚上轰我们上床睡觉,还振振有词:早早睡早早起,又省电费又省米。接着又嘟囔一句:费床被窝可里外里。她最烦我们大手大脚,说我们老是给钱找婆婆家。但我们要问她攒了多少钱,她会没好气地说:吃豆儿,攒屁。她一生四个儿子没闺女,可还是喜欢小子。轮到我出生是第五个孙女了,还没见一个孙子影儿。她只能自己解心宽:这是给我凑五朵金花呢。等到我后面又有俩堂妹陆续出生,老太太挂不住了:我又不是王母娘娘,非给我弄出七仙女来干吗?直到我弟弟——她的长孙千呼万唤始出来,她的脸上才算见了笑容。不过,我弟弟早产,身体孱弱。奶奶才舒展的眉头又纵起来了:我这千顷地才一棵苗,想不到还是棵病秧子。可以告慰奶奶的是,她当年的那棵“病秧子”如今也已经枝繁叶茂,结出又一代果实。

(摘自《北京青年报》20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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