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孔乙己

孔乙己是个读书人。为了功名，他青灯黄卷，茕茕孑立，寒来暑往，形影相吊。在他胡子花白的时候，他还没能进学。他是个失败的读书人。满脑子的“之乎者也”，从未脱下过唯一表明他读书身份的“长衫”

按理说孔乙己功名未取，衣食无着，该如何维持生计，应尽早打算。凭着“高大的身材”，完全可以扔掉“长衫”，剪去“长长的指甲”，加入“短衣帮”的行列，或许能挣得个衣食温饱。至少也不会因为偷窃，而被人打折了腿，最后弄到那样凄凉的境地。可不是，孔乙己自从上学的那天起，对功名就孜孜以求。“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他自视清高，鄙视劳动，四体不勤，瞧不起“短衣帮”。对仕途抱着极大地幻想，“何大人”，“丁举人”才是他理想的归宿。

弄到将要讨饭的孔乙己，替别人抄抄书，也能混一碗饭吃。但他又清高自傲，同为读书人，为何要别人给他抄书呢?特别是当看到人家那散发着墨香和书卷气的书房，看到满屋子的经史典籍，看到那珍贵的文房四宝时，他就像葛朗台发现了金子一般，他疯狂地扑上去，他想抓住它们，他想占有它们。作为读书人，他只有一件又脏又破的长衫呀，而这些也是他该有的，这是他抬高身价的资本，是他视为神圣的东西。他孔乙己本是个心地善良，“品行却比别人都好”的人，独独面对这些，他不能“坐怀不乱”。这些笔墨纸砚，是他生命殿堂里的贡品，是他走上仕途的法宝。于是他就大胆的顺手牵羊了，哪管是你何大人的，还是丁举人的。你何大人当初不是跟我一道上的学?没准我孔乙己哪一天金榜题名，比你丁举人还威风呢?“窃”就“窃”吧，何况“窃”的是书，何况那些大人有的是书，何况那些大人现今又从不读这些书。孔乙己现在真正是个读书人啦，受点皮肉之苦又算什么呢?大不了脸上又添一块新伤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丁举人是要置他于死地的。若不是丁举人的手下实在觉得打不下去了，若不是孔乙己苦苦哀求：打死他鲁镇就少了一个笑料了。然而孔乙己到死都不明白，正是那些朝夕苦读的“八股”害了他，正是那些“之乎者也”害了他。当那些过着骡马一样生活的人取笑他的“之乎者也”时，当他的“之乎者也”连一碟盐煮笋都不值时，他却要强行争辩，极力维护它的尊严。孔乙己完完全全是个科举的牺牲品，旧礼教的祭品。

孔乙己的悲剧，不仅是个人的悲剧，是鲁镇的悲剧，也是社会的悲剧。

在鲁镇，在咸亨酒店，孔乙己是个“另类”，一个不入流的人。在咸亨酒店，他是唯一一个“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人。穿长衫的孔乙己虽然从骨子里认为与“坐着慢慢喝”的长衫无异，他却无权无势，享受不起。短衣帮对孔乙己的长衫毫无敬畏之感，只有嘲弄和讥讽。孔乙己脸上的伤疤成了他们取笑的引子。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新伤疤了!”这对于一向死要面子的孔乙己实难忍受，却又习以为常了。酒客看孔乙己反应平淡，故意又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先前的含沙射影，现在是单刀直入。孔乙己极力想挽回一点面子“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对方趁势紧逼，非要拿出真凭实据不可：“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何家的书，吊着打。”这下孔乙己急了，“窃书不能算偷”，虽有些强词夺理，可“偷”一旦与“书”发生联系，也就不是那么见不得人的事了。短衣帮们那肯就此罢休，他们还要趁胜追击，直指孔乙己的心灵伤疤。“你怎的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这才是孔乙己讳莫如深，唯恐别人触及的伤痛。短衣帮们偏偏喜欢揭它，以此窘他。孔乙己此时是何等的沮丧，何等的颓唐，屡试不第的奇耻大辱又一次像一把利箭直刺孔乙己的胸膛。孤独无助的孔乙己在成人的世界里没有说话的余地，便只好和孩子们说说话，以补救自己精神的寂寞，并借以炫耀自己读书的身份。偏偏孩子们也不领情，“努着嘴走远”，“在笑声里走散”。

这样一个落魄的知识分子在大人和孩子们心目中是没有任何地位的，“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孔乙己可有可无，有一个人却念念不忘，他就是咸亨酒店的掌柜，他念念不忘的是“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孔乙己最后一次来酒店喝酒时，他已身摧体残，用手“走”路，不成人样了。掌柜照样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取笑一番“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并引出旁人的一阵哄笑。

孔乙己的遭遇不仅仅来自咸亨酒店的酒客们的嘲弄，更致命的是来自长衫主顾的无情。按理说，何大人丁举人之类的，是最应该理解孔乙己，同情孔乙己，怜悯孔乙己的。这些人对孔乙己没有一点温暖的施舍，没有一点精神的安慰，甚至太过吝啬，太过狠毒。“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相煎何太急”呢?这就是有权势的读书人对一个落第的读书人的“礼遇”。

这世上唯一能温暖孔乙己的就只有酒了，怪不得孔乙己嗜酒如命。在他穷困潦倒，双腿折断的情况下，只要有了钱，可怜的四文钱，爬也要爬到咸亨酒店，“温一碗酒”。在孔乙己的心中：酒中自有黄金屋，酒中自有千钟粟，酒中自有颜如玉。我想孔乙己在他临死的时候，手中一定抱着一只空空的破酒坛子，正做着他的黄粱美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