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6-11 10:31:15
冬夜很冷。
他在电脑的那一端问她:是你吗,妞?
她便笑,笑得眼睛弯弯的,湿湿的,她说:是的,是我。
他喊她妞,像她的父母那样喊她,像十年前在东北,他出现时那样喊她。十年前,她正准备考高中,他是父亲所在大学里的年轻同事,特地请来替她补课的。那年暑假,她的父母在旅游中遭遇车祸去世,她万般无奈随着姥姥到了江南。从此再也没有回过东北。
他也沉吟了,似乎都在回忆。
随后他发来一个可爱女孩的图片,他说:你看,我的女儿,我也喊她叫妞,和你有几分相似的漂亮呢。
她细细看那女孩的模样:比我漂亮,她笑得比我好。
她想,女儿应该不超过五岁吧。那一年她打电话给他,原本想告诉他自己想考回东北他所在的大学,可是他不在,他的同事说他休婚假去了。
然后她修改了志愿,留在了江南。
他的关心光标一样明明白白地闪烁着:我每年给你写的信还有贺卡都不见回复,还以为地址改了呢。听说后来你姥姥也去世了,你一个人怎么过来的?
她的左手握住右手,指尖相触。有几寸几毫的皮肤彼此覆盖了,她说:挺好的,姥姥家隔壁有个男孩悦升,现在是我的男友了,一直对我很好。
她告诉他,悦升与欺负她的男生打架,手臂上留下一道长长伤痕;悦升爬上房顶替她修整漏雨的瓦;悦升打几份工替她交大学的学费;她累了想放弃的时候悦升会鼓励她……
她能感觉到他的欣慰。隔了一会儿他说,东北老早就下雪了,江南呢。冷不冷。
她想念东北的暖气。暖气有林立成半面墙的暖气管,触手甚至微烫,整个房间便似一个煲在炉上的锅,空气流通起来也是香甜的。
江南的冬天湿冷,没有暖气。
她讲起早上看到的一条新闻,科学家为宠物开发出一种能感受主人触摸的振动夹克,现正准备将它改装成一种棉被,电脑控制,利用互联网调整压力和温度的变化,怕冷的孩子或寂寞的情人盖上它,模拟拥抱。
最后她笑,早点生产出来吧,我需要一床。
他说,妞,你身边有悦升啊,有个结结实实的温暖怀抱,比被子好。
她就说,是啊,也是的。
然后互相道了晚安,她下线。
坐在床边,准备睡了。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有些肿泡后灰白与冻疮,那是从高中到大学坚持每天晚上去餐厅打工留下的后遗症。褪去毛衣,不小心露出手臂上一道长长的伤疤,那是当年与街头想欺负她的小流氓打架受的伤。冷风侵骨,她的身体青瓷器一样,泛着冷清。
她想,还是什么都不说吧。
床边抽屉里有一叠信,他每年寄给她的,虽然从来没有回复过,可那是她全部勇气和努力的源头。
至于悦升,悦升是谁?有时是一字一字朗读信中语句时小屋回响的声音,有时是怀中紧紧搂抱的糖果枕,有时,是覆盖着她温暖着她的棉被。
悦升是谁?是她呼吸一样的亲人吧,是遥远东北的他?
或者是那床模拟拥抱的棉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