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合岁月伤痕,儿女玉成父母黄昏恋

母亲退休了，我和哥哥都希望她和父亲安享幸福晚年。不想，生性温和的老妈却闹起离婚，与老爸势如水火。离婚不成，老妈就选择离家出走。面对父母多年婚姻积怨的大爆发，作为儿女，我们能弥合那岁月累积下来的道道伤痕吗?

退休后的老妈闹离婚

2010年8月底，老妈退休了。我和哥哥十分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因为大她7岁的爸爸已经退休两年，两人现在可以做伴了。我们为他们制定了令人羡慕的晚年生活――随着季节的变化，游遍祖国的大江南北，做候鸟似的潇洒老人。

10月12日是妈妈退休后的第一个生日，我和哥哥决定以丰盛的晚宴庆祝老爸老妈从此进入幸福的晚年生活。可是，那天晚上当全家举杯时，老妈却语出惊人：“今晚正好全家都在，我宣布个决定，我要跟你们的爸爸离婚。”可想而知，这句话引发的震动有多强烈。在我和哥哥的眼里，当老师的妈妈和做工程师的爸爸一直是和谐夫妻的典范，我们的四口之家也是许多人羡慕的和谐之家。

面对妈妈的一记响雷，最镇静的是爸爸，他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自斟自饮，很快就进入半醉状态，然后独自离席，去书房上网跟人下棋，留下我和哥哥两家人，却不知如何劝慰妈妈。妈妈的表情没有悲伤，她只是很平静地对我们说：“你们都成家立业了，有你们自己的生活。妈退休了，想过自己想要的日子。所以，妈希望你们能够理解和尊重我的选择。妈不是小孩儿了，做出这样的决定，自然有妈的道理。”

我和哥哥没再说什么，觉得这很可能是一种退休后的不适，或者是一个女人的任性――不管多大岁数，在我爸面前她始终是一个女人啊!他们的事情还是交给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然而，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隔三岔五接到爸爸打来的求助电话――妈妈跟他分居了，妈妈不给他做饭，妈妈不给他洗衣服……我急三火四地回家调停，妈妈的回答振振有词：“我忍了他一辈子的鼾声了，我凭什么还得继续忍下去?”“我做了一辈子老妈子了，干吗还得继续给他当保姆?”在我看来，妈妈最近做得的确有些过分，她做饭给自己吃，洗衣服也只洗自己的，从不跟爸多说一句话，_完全当爸爸是空气一般。如此性情大变，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老妈的更年期来了。

面对我买回来的那些与更年期有关的保健品，老妈胸有成竹地对我说：“我这病唯一的解药就是跟你爸离婚。”可是谁希望父母老了还要面临婚姻破碎?见老妈前所未有的坚决，哥哥决定让爸爸去他家小住一段时间，等妈妈度过退休后的不适应期，再让他们共处。令我们没想到的是，老妈寸步不让，表示除非你们让他在你们那儿住一辈子，否则我还是要离婚的。

老妈的过激终于惹恼了父亲，两人战事不断，我和哥哥三天两头被叫回家做裁判。家无宁日，两代人都焦头烂额。

隐忍半生的婚姻该不该离

2010年11月19日上午，正在上班的我和哥哥接到了爸爸打来的电话――老妈离家出走了，随身携带着她的工资卡和几件换洗衣服。打遍了所有我们能想到的电话，都没找到老妈。一天的时间，我嘴里全起泡了。想着老妈患有眩晕症，我更是心急如焚。我弄不明白：都退休了，她为何如此令人不省心，做事为何如此不替我们考虑?

20日晚10点，我终于接到老妈从海南打来的电话，告诉我一切都好，让我别惦念。可是，我怎么放心得下?第二天，我就飞赴海南，等待我的，却是一个让我很难接受的故事。隐忍、温和的老妈告诉我，从哥哥3岁起，老爸一直与一名女同事关系暧昧。强势父亲曾经不止一次向母亲提出离婚的要求，可是为了我和哥哥有一个完整的家，妈妈死活不肯离，代价就是对他们的关系不闻不问。直到多年后，那女的跟爸爸提出分手。我太震惊了!我和哥哥小时候从未听过老妈与老爸吵架，更不会想到平静的家庭生活背后会有如此痛苦的纠葛。老妈说，现在她退休了，我们也各自成家了，她再也不愿意忍耐，再也无法与一个背叛了自己一辈子的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以前，每天上班的忙碌或多或少稀释了一些痛苦，可是现在朝夕相对，短兵相接，“一看到他，我就会想起这辈子所受的屈辱，我一秒冲都不能忍受了。你要是想让妈长寿，让妈这辈子还有一个幸福的结局，你和你哥就别再劝我。为了你们，我忍了大半辈子了……”

彻夜无眠。在人到中年之后，才导知父亲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威严可敬，这多么令人伤心绝望、无地自容!我在情感上迅速地站在了母亲这一边――为了我和哥哥，她委屈了一辈子，她有权选择自己的晚年。

我的态度让老妈感到宽慰，她答应跟我回家，一天不等地跟老爸离婚。

然而，到家后，哥哥的话给了我一些启示：“他们在一起将近一辈子了，就算是陌生人也会有一定的感情。妈是在治这口气，我同意让妈以这种方式出这口恶气。可是，他们都老了，上哪儿再找这种少年夫妻老来伴的默契与包容?我的意见是，先让他们离，但咱们得不停地在中间做工作，让他们重新走到一起。”

就这样，老妈以55岁的高龄离了婚，这让她觉得十分解气。可是，我和哥哥感到无比沉重：父母晚年不幸福，我们的小日子也没有舒坦可言。营救老爸老妈的婚姻，成为我们兄妹最重要的任务。

点点滴滴悟出“珍惜”

离婚后，老爸搬到了只有30平方米的老房子去住，老妈留在了他们现在的大房子里。令我们意外的是，一辈子在家里说一不二的老爸在衣食无着的日子里，终于体念到自己年轻时对老妈的轻薄，体会到那些埋藏在一粥一饭里的夫妻情深。每次我们去看他，他都会说：“你妈怎么样了?”我和哥哥就会添油加醋地将老妈身体上的老毛病强调一番，并对老爸说：“你要是真关心，没事就去看看她。”

在成年之后，我第一次与父亲推心置腹：“爸，人都说这辈子要好好珍惜，因为下辈子不一定遇到。妈这半辈子过得憋屈，解铃还需系铃人，你让她晚年幸福了，她这辈子才算没有遗憾。只有你和老妈幸福了，我和哥哥才能真正幸福，才有信心把我们各自的小家经营好。”那天，我也是第一次陪老爸喝酒，听他讲那些过去的事情，才明白，很多事，尤其是父辈感情的事，其实是没有道理可言的。母亲对父亲的冷漠让曾出轨的父亲离家越来越远，而父亲的背叛让母亲的自尊始终受伤。不管怎样，为了我们，他们保持了这个家的完整。我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下我能做的，就是不再当裁判，而是让他们达成和解，真正成为白头偕老的伴儿。

我教老爸学做的第一道菜是百合西芹。老妈血压高，这道菜是她的最爱。可是，就是如此简单的一个菜，老爸却学得无比吃力。几番折腾下来，他说：“难为你妈给咱们做了一辈子的饭。”这些，都被我用录像机偷偷地录了下来。我把老爸做的这道菜以我的名义送给了老妈。

那段时间，老爸一直在研究做饭，尤其是高血压患者的食谱。听说

每天清晨空腹服芹菜籽可以替代降压药，他跑了好几次郊区才整到500克芹菜籽。他让我送去，我不肯，我对他说：“现在是你在追老伴，我能替你一辈子吗?”可想而知，老爸拎着芹菜籽去见老妈时的遭遇――老妈根本就没给他开门。于是，老爸把芹菜籽和一沓“高血压患者日常饮食注意事项”的资料放在了老妈的家门口。

我的卧底工作也进行得很顺利，把老妈家所有要交费用的卡拿了过来，由老爸辗转几趟车，去帮老妈交这些费用――全面训练老爸的生活能力，还老妈一个可以持家的实用老公。而老爸，一辈子油瓶倒了也不肯扶的甩手掌柜，终于在这些琐碎家事里体验到老妈的各种不易。

我要求老爸每天写生活日记，除了记下每天的所作所为，也把对老妈的理解与抱歉记录在案。

不定期地，老爸会乘着老妈不在家，拿着我给他的钥匙去帮老妈收拾家，检查家里的各种设施。心细的老妈自然注意到了这些变化，她还以为是我的杰作。

撮合父母走进黄昏恋

2011年2月2日，年三十晚，在酒楼吃完年夜饭，我们一家三口陪老妈回家。一进家门，老妈愣了：满满一大桌子的饺子。就在她疑惑谁包的饺子时，我给她放了一段录像，尽管影像不是十分清楚，但老妈还是看清了那是老爸――他学做饭，他偷偷来帮她收拾家，她出去锻炼时，他远远地跟着……最后，是老爸对老妈的一段真情告白：“人说失去时才知珍惜。这些日子。内心深处的内疚越积越重，最想对你说的是感谢，感谢你几十年如一日照顾这个家，让孩子茁壮成长。一切的一切，绝非伟大二字所能形容。老伴，离开你的日子才知道自己曾经那么幸福，却身在福中不知福。给我一次机会吧!让我来给你做牛做马，做一个男人前半生没能给爱人做的一切。”

可想而知，这些影像给老妈带来的情感起伏。我乘机把老爸写下的那些生活日记拿给她看。老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再出来时，眼睛红红的。我给哥哥打了一个电话，他们一家三口在爸爸那儿，老妈桌子上那些饺子，是他和老爸一起包的。“哥，你们回家吧，咱们一家一起看春晚。”

很庆幸，老妈没有阻止我。回到家的老爸默默地坐在沙发上，有些局促。还好，全国人民的精神盛宴解除了我们的尴尬。在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我和哥哥双双蹲在父母跟前，握住他们的手，哥哥说：“谢谢爸爸妈妈给了我们生命!”我说：“你们晚年幸福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泪水，在老爸老妈的眼中打转儿。尽管他们的表情依旧疏离，但妈妈脸上不再冷若冰霜。

从大年初一到初三，我一直陪在他们身边，夸张地嫉妒老爸对老妈的无微不至。初四，哥哥送来两张沈阳飞海南的机票，让他们出去转转。老爸接过机票，开始帮妈妈收拾行李，行李箱里全是妈妈的衣服、药品等。

初四上午9时，我和哥哥去机场送他们。要知道，机场是一个适合表达情感的地方。在他们快进安检时，我递给老妈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忘掉过去。我嘱咐她，到了三亚，把这东西扔到“天涯海角”的海里，一切就都会过去。我拥抱了老妈，在她耳边说：“妈，你所有的委屈换来我和哥哥的今天，你辛苦了。我爱你!”老妈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她对我说：“妈知道你们用心良苦。如果下辈子还需要妈用自己的牺牲换你们的幸福，妈还换。妈觉得值!”

妈妈进安检了，我拉着老爸，说：“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最爱我们、我们最爱的爸爸。看你的了!”老爸拍拍我的头，说：“放心吧，孩子。”

正月十三，老爸老妈旅行归来。帮他们整理行李时，我在他们随身携带的包里发现一束有些枯萎的玫瑰花。老妈解释说：“昨天你爸买的。情人节，玫瑰要30元一支啊!都多大岁数了，还整这没用的!”可是，据老爸“招供”，他将花突然送到老妈面前时，一句“这玫瑰送晚了，但以后我每年都送”，令老妈感动得像个小女生一样，先哭后笑。

我的心至此放下。夕阳无限好，恰如老爸老妈刚刚开始的黄昏恋一样，它来得很迟，但步履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