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少年心理咨询中开展哀伤辅导的尝试

时间:2022-06-05 12:24:48

在青少年心理咨询中开展哀伤辅导的尝试

〔关键词〕哀伤辅导;青少年;心理咨询

一、由两个咨询个案引发的思考

作为一线心理健康教育工作者,笔者在工作中接触到的大多为青少年。不久前,一个女孩走进心理辅导室寻求帮助。她叫小岚,就读初二,住宿生。室友们最近迷上了熄灯后讲鬼故事,引来女孩们蒙着被子的惊呼。即使这样,其他女生不一会儿就渐入梦乡,而小岚却只要闭上眼就“看到”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和一张“模糊的人脸”,她已经连续好几天怕得睡不着觉了。确认最近没有令小岚焦虑和恐惧的特别事件后,我打算做一些深入的了解。教给小岚放松技巧后,我请她闭上眼睛回想曾经出现在眼前的场景和面孔,像谁?像在哪儿?起初她不停地摇头,我一边引导她放松一边鼓励她,终于小岚告诉我:“我想起了太太(曾祖母),那个地方像太太的家,乡下很简陋的房子,我和太太、爷爷、奶奶在那里生活过两年。”睁开眼睛,小岚的眼睛湿润了。随后她回忆起“有一天家里突然来了很多人,他们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隐约听到‘死’这个字眼,当时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远远看到太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大人嫌小孩子碍手碍脚,总把我们支开。后来爸妈就把我接回城里了”。很多年以后她才渐渐明白,太太其实已经去世了。

第一次访谈主要是了解问题和建立良好的咨询关系。小岚离开后,在整理她的资料时,我突然想起了开学初接到的一个个案:来访者小晋是一名初一新生,男,住校,父母周末轮流来探望,开学三周时由校医转介过来,校医反映男孩的身体不太好,瘦瘦弱弱的他黑眼圈很重,看上去精神状态不佳。在谈话中我了解到,小晋的父母在年纪比较大的时候才生下小晋(目前父母均已年近五十),家庭关系比较融洽,妈妈承担了主要的教养任务。一年前爷爷因病突然过世,小晋感到“爸爸的精神一下子垮了下来”,他“从来没有见过爸爸那么伤心”。后来虽然生活逐渐回归正常,但是从那时起,他开始经常思考一个问题:“要是有一天爸爸妈妈突然离开我了怎么办?”特别是来到宁波读书后,他特别想家,这个问题又不由自主出现在脑海里。他每天晚上都会想这个问题想得睡不着觉,蒙在被子里偷偷哭泣。上语文课的时候,只要一学到和亲情有关的章节,他就忍不住当堂呜咽。爸妈知道后安慰他说他们的年龄也不是很大,身体还是很健康的,不可能突然离世,让他不要担心,但是小晋的情绪问题并没有好转。我进一步了解了小晋的成长经历,他没有经历过创伤性事件,父母没有重大疾病,没有家族遗传病史。

这两个案例中的来访者一个主诉受恐惧情绪困扰,一个主诉适应不良,诱发事件和来访者的成长经历也不尽相同,但是我注意到一个共同点:两位来访者在成长过程中都曾经历过“丧失”事件(亲人离世),而且他们的情绪困扰都和“丧失”事件有关。这引发了我的思考:两个案例中的来访者都是青少年,他们第一次经历“丧失”事件的时候还是懵懂的儿童时期。中国的传统不主张让儿童参与到葬礼等事件中,一方面是怕孩子添乱,另一方面也是顾忌给孩子们留下心理上的阴影或者是“不吉利”,这样的做法确有不妥之处。首先,成年人得知亲人离世后自然流露出的强烈的情绪反应对于还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的儿童来说,是一个很奇特的反应,会引发他们形成一种“死亡――悲伤(恐惧)”的联想,这可能就成为了他们日后在面对死亡时的基本情绪。其次,儿童虽然不理解死亡,但是他们能够从家中的变化(如,家长的表情都很严肃、家中突然聚集起很多人等)发现这是一件很重大、很特别的事件,他们会对此产生一系列的猜想,这些猜想可能就是儿童对死亡的理解的雏形,这些猜想如果不加引导,其中一些歪曲的、不正确的猜想可能就会造成日后的心理困扰。一些青少年会寻求解释“这是为什么”,如果找不到答案,就可能产生冲动行为。最后,成年人通过哀悼活动、亲友的支持等,在一段时间后能够从悲伤中走出,恢复正常生活,而儿童的情绪反应则一直被忽视,他们的感受可能被压抑,引起一些过度反应。

二、案例分析

案例一中的女孩第一次目睹“死亡”时还不到十岁,她与逝者的情感依恋一下子被中断。作为儿童,她不能理解这种中断的原因和意义,加上家里的成年人没有注意到孩子的情感变化,忽视了对孩子情绪的处理,于是疑惑、不舍甚至是恐惧等情绪被压抑。多年后,同学们讲鬼故事时,那种神秘、恐惧、新奇的情绪唤起了女孩被压抑的情绪,她产生了比其他同学更强烈的情绪反应,甚至是出现了和过去经历相关的意象(“空荡荡的房间”“模糊的人脸”),在女孩没有识别出这些意象的意义之前,它们的重复出现让女孩感到恐惧。

案例二中的男孩在爷爷离世后目睹了爸爸强烈的情绪反应,根据班杜拉的模仿学习理论,男孩在没有经历过和父母分离的情况下,从爸爸的行为反应中“观察学习”到了和父母分离的悲伤,让他把同父母的“分离”理解为一种很强烈的、难以承受的痛苦。另外,男孩此时已进入青春期,自我意识的觉醒使这个年龄的孩子经常对生命的意义和人生的去向有很多矛盾、冲突的想法,男孩家中的变故使他在面对生命的去向时感受到的更多的是担心和害怕。此外,还有一个不能忽视的原因,那就是男孩此时正在经历一个并不容易的“适应过程”:他第一次离开父母到异地过集体生活,身体素质不佳的他不仅要独自克服生活上的困难,处理和同学在生活习惯、价值观念上的冲突,而且他从一个相对轻松的学习环境到一个竞争激烈的环境,学业上也面临很大的压力。面对压力事件,青少年可能会出现退行――哭泣、想家、寝食不安。空间的阻隔使男孩不能即时满足对父母的依恋,强烈的思念唤起了男孩曾经的体验,即“同父母的分离”是一种很强烈的、难以承受的痛苦。他还给自己的思念和担忧找到了一个合理化的借口――爸爸妈妈的年龄比较大,所以他们会更早离世或者年老体衰,这就成了他日日烦恼的源泉。

如果说丧失是人在成长过程中必然会经历的现象,青少年儿童在成年之前很可能会经历家人离世等“丧失”事件,那么怎样帮助他们更好地理解生命的意义和死亡的意义,帮助他们更加合理地处理面对亲人离世等丧失事件带来的负面情绪呢?我想到了心理危机干预中的专业技术――“哀伤辅导”。

三、运用哀伤辅导理论开展心理辅导

在确认运用哀伤辅导的技术对小岚开展辅导后,我首先明确开展哀伤辅导的主要任务不是回避丧失和悲伤,而是要确认和理解丧失的真实性,表达、调整和控制悲伤,应对由于丧失所带来的环境和社会性改变,并修复内部和社会环境中的自我。换言之,哀伤辅导的过程是修通丧失,避免形成创伤的过程。来访者正处在青春期,她对死亡的了解已经接近成人,明白死亡是不可逆转的、普遍的和正常的。所以我辅导的主要任务是:帮助来访者表达曾经被压抑的悲伤;分析由于丧失所带来的改变并寻找应对的方法;改善不适认知,采用新的方式生活并发掘生活中的积极力量。

第一次咨询,我和小岚建立了良好的咨询关系,对往事的回忆让她感到放松了不少。一周后,小岚来到咨询室,告诉我她的情绪状态有所好转,不过她还是不明白怕鬼故事和太太有什么关系。我结合哀伤理论向小岚进行了解释,小岚点头表示认可。简单的小结后,我们结束了咨询。第三次咨询,我们共同确定了“处理由太太去世这一事件带来的负性情绪”的阶段性辅导目标。通过营造安全的氛围,我鼓励小岚说出对死亡的感受。

咨:小岚,我们来谈谈关于太太死亡这件事你现在的感受吧。(关注现在)

岚:心里怪怪的,一个曾经和我生活过的人再也不会出现了,而我当时却连她其实已经死了都不知道,她会不会怨我?

咨:如果时光一下子回到太太临终前,你可以选择一种方式去参与接下来的事情,你希望做些什么?(奇迹问句,让来访者自己提供解决问题的方法)

岚:我希望大人们能告诉我太太已经永远离开了,然后让我参与整个(葬礼)过程,也许我就会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咨:听得出你对太太的不舍,假如有机会让你在太太临终前和她告别,你想和她说什么?

接下来,通过空椅子技术,小岚表达了对太太的不舍和怀念。陪伴着小岚释放悲伤和不舍的情绪,等她平静下来,我对她说:“当年家人是想保护你才隐瞒了这件事,现在你长大了,有足够的心理力量去面对这件事,你可以和家人主动谈谈这件事情。”我布置给小岚两个“作业”:一是试着和家人谈谈,二是通过自己的方式表达对太太的怀念。我希望小岚能通过完成这两个任务感受到自己拥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同时寻找到支持性的力量。

第四次咨询,小岚告诉我她的睡眠情况已经恢复了正常,然后她向我“汇报”了她的作业:周末回家她主动问起太太的事情,爸爸感到很吃惊,但是看到她真诚的样子,就给她讲了一些太太的故事,与她分享了对太太的感情。小岚画了一幅画,“太太不识字,还是画画比较好”,她画了一个老人搂着一个小女孩的画面,“这是我对太太印象最深的画面,想起它就觉得很温馨、很感动。画完之后我找了片空地把画烧了,希望太太能收到”。

咨:现在想起太太,你的感受是什么?

岚:虽然想到太太已经死了感觉很不舒服,不过不会害怕了,更多的是想起她活着时的一些片段,希望她在“那边”也能开开心心的。

接下来,我希望能够带着小岚进行积极主动的建构,在过去的经历中寻找正向的意义。

咨:回想和太太生活直到后来她去世的这段经历,你有什么收获吗?

岚:(思考)听爸妈说爷爷奶奶当时年纪已经很大了,为了照顾太太特意搬到乡下去住,他们全心全意照顾太太直到她去世,这让我很感动,我也要努力去继承这个传统。

小岚通过和家人的共情以及仪式化的行动释放了对太太的思念,相比原来“死亡――恐惧”的联想,她对这一丧失事件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甚至从中寻找到了积极的力量。总结后我们结束了咨询。

四、反思和小结

(一)青少年儿童“哀伤”的特殊性

由于认知能力和社会经验的限制,青少年儿童的哀伤和成年人会有以下一些区别。第一,认知能力的发展影响对死亡的理解。例如儿童可能受到童话故事的影响,把死亡理解为“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而青少年则能够用“死亡”来表达,但是对其含义理解不深刻。第二,青少年儿童只有有限的能力以口语表达自己的感受。死亡带来的感受对成年人来说是复杂的,成年人在情绪比较激动的时候尚难以表达,青少年更是只能用简单的词汇描述,如上文中的两位来访者,在提及死亡时的感受就是“害怕”“奇怪”,没有更多、更复杂、更深刻的表述。第三,对于确认自己失落的经验所带来的痛苦,青少年儿童的承受能力很有限。第四,哀伤时,青少年儿童与人相处的方式和成人不一样。在失去亲人时,成人通常被允许表达悲伤,并能得到周围人的关怀与安慰,但青少年儿童不会也避免谈论这样的主题。

因此,青少年儿童面对“丧失”事件时很可能无法适度处理哀伤,而在以后的生活中出现抑郁情绪,或在成年后无法与人建立亲密关系;且青少年儿童自我建构尚未完成,客体关系发展尚未成熟,往往用退行来应对哀伤,寻求替代物(替代客体)。所以,青少年儿童的哀伤处理,不能生硬地用成人的方式,要依据青少年儿童的认知、人格、社会和情绪的发展有所调整。

(二)咨询中建立安全性联结非常重要

在个案的辅导中,我深切地感受到,在青少年儿童的哀伤辅导中,陪伴和建立起新的安全性联结非常重要,而共情正是咨询师和来访者建立安全联结的基本条件。咨询师尊重、接纳、真诚、温暖的态度为鼓励孩子表达悲伤提供了可能。咨询师要丢掉框架,走进孩子,聆听他们的悲伤和困惑,通过言语和非言语反应表达理解和支持,特别是要做到跟着孩子,而不是教条和漠不关己地说教。

(三)不足和展望

在这个案例中,从案主表面的情绪问题识别出背后深层次的原因,然后开展有针对性的辅导,这一点非常重要。由于小岚的领悟力和表达力较好,咨询进行得比较顺利,但是我深知对“死亡”“生命”的疑惑不是通过四次咨询就能解开的。咨询中如果我能放慢脚步,少一些咨询师的解释,多一些耐心和陪伴,把思考的空间更多地留给小岚,也许会打开小岚对生命更加深入的思考。

这两个案例引发了我对哀伤辅导的关注,并初次运用其理论进行了辅导,取得了比较理想的效果。但是笔者知道哀伤辅导的理论体系是专业而复杂的,哀伤辅导的对象远比文中的案例复杂、广泛。在学校心理健康教育中有生命教育的主题,过去我们关注的是学生对自己的生命的爱惜,可能忽视了学生在经历亲人离世等丧失事件时对生命和死亡产生的困惑,而这个困惑不解决,将来可能会影响学生的生命观或者引绪问题。哀伤辅导为我打开了一扇门,让我对学生的生命教育有了更加广阔的视角和更加深入的理解。

(作者单位:浙江省宁波市镇海蛟川书院,宁波,315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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