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神经病

在新年舞会上，我对一位女孩一见钟情，在这之前我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见钟情这回事，但是，这事居然就发生在我的身上。

她实在是太吸引我了，面如满月白如瓷，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宛如一位天使，虽然她后来把我视为魔鬼。

那天晚上我一共请她跳了三支舞，说了三句话。第一支舞，我对她说，我喜欢你。她羞涩对我笑了笑。第二支舞，我对她说，我爱上你了，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第三支舞，我对她说，亲爱的，嫁给我吧。她好像受到了惊吓似的，一甩手从我的怀抱中挣脱，冲出舞池，向门口跑去。

我是一个执著的人，二十五年的生命中，这是第一个让我动心的姑娘，我怎么会轻易放弃呢。在我受过的二十年的教育中，我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于是，我大步流星地跟了出去，我看见她和几位女伴正慌慌张张地往宿舍跑，边跑边回头看我是不是恬不知耻地跟在后面，不幸的是，我确实跟在后面。忘了告诉大家，我三天前刚从美国留学归来，在这个江南小城的母校谋了个教职，我知道单身教工都住在一个楼里，男生住三楼，女生住四楼。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我不用费力就知道她们进了哪一间，门自然是敲不开，但是我有办法，我小时候是校体操队的，单杠是我的强项，所以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攀上了门口上方的小气窗，我从那开了一半的玻璃窗里看到了里面的四位MM，那位天使正粉面含羞梨花带雨，一不小心抬头悲戚的时候看到了露出半个脸的我，一声惨叫，差点没吓晕过去。

如果故事发生在21世纪的第十个年头，估计MM只要一个电话，110就会来接我过去。问题是，二十年前砖头大的大哥大也刚刚问世，那都是身穿西服，袖子上的商标都舍不得撕掉的暴发户拿的，不可能像现在的手机，小学生都人手一部，那时候，一个宿舍楼里只有一楼的传达室才有一部电话，谁有电话值班室的阿姨就会到楼前的空地上喊上一嗓子，406那个谁谁的电话，你男朋友的电话，那时候人们还不太知道隐私也是一种权利。所以说，MM被我吓个半死，却没办法通知外援，怜香惜玉之情如潮涌来，我温柔地对她们说，我不是坏人，我只是不小心爱上了她。

估计她们在里面骂我是神经病，但是，她们不敢大声说，谁都知道，神经病要是发起病来那可是不好惹的。正当我在想是否破窗而入的时候，有人拽我的腿了。

来人是个个头比我高不了多少，一看就知道和我一样营养严重不良身形瘦弱的书呆子。我至今也没想通天使们是如何通知外援的。来人把我请到了三楼他的宿舍，那宿舍可以用一贫如洗来形容，靠窗的位置是一张铁质的上下床，上面堆满了书，下床堆满了衣服袜子和没折叠的被子，窗前摆着一张书桌，上面铺满了书啊纸啊还有方便面，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大烟灰缸里的烟头。他示意我找个地方坐下，我环顾四周，好像没有可坐的地，就把桌子上的书往里一拨，一屁股坐了上去。他不知从哪找来一个搪瓷缸，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又递给我一支烟，摆出一副要彻夜长谈的架势，师弟，冷静冷静。

我梗着脖子说，我很冷静。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楼上的妹妹已经有男朋友了。

那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还没结婚，我就有追求的权利。

老弟，看在我比你虚长几岁的份上，劝你一句，不要冲动，人家已经有男友了，不久就要结婚了，你就不要插一竿子坏人好事了。

只要她没结婚，我就有机会。

那她男友怎么办？好端端的，拆散人家？

好办！我们可以决斗嘛！就像普希金那样，为爱决斗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啊！

师兄的小眼睛睁得溜圆，你不是脑子坏了吧？你是不是神经有毛病？

神经有毛病的意思就是神经病，不过比楼上的妹妹骂我神经病来得委婉些。这话不是一个人说过了。当时我在美国的时候，导师也说我是不是神经有毛病，当然他是用英语说的，当时我因为坚持我的学术观点而一拳把坚决反对的导师打倒在地，导师是个仁慈的人，没有把我扭送到警察局，而是不愿意再教我这个学生。我只好收起拳头卷起铺盖回到了家乡。我从一个人人艳羡的洋博士变成了一个不受美国欢迎的人。

但我不是神经病，坚持真理就是神经病？当初布鲁诺就是因为地心说而被视为异类被烧死。大胆追求自己的爱人，就是神经病？明明爱一个人，就因为她貌似有一个男友，就轻易放弃，这就是正常人的表现？我不同意，从物理学原理来说，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如果一位天使一样的妹妹站在你面前，不爱那才是神经病。爱一个人不和她结婚那更是神经病。

师兄苦口婆心劝了我一夜，也动摇不了我爱她娶她的决心，师兄决定带我去医院，看我是不是神经病。

在路上，我们遇到了一位陌生人，我相信他是神经病，因为他莫名其妙地瞪了我一眼，还恨恨地对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如果不是师兄紧紧地拽住我，我肯定会冲过去给他一拳的。师兄说，看来你的神经真的有毛病，真得好好给医生看看。

到了医院，医生好像一夜未眠，神情萎靡，我们进去的时候，他都没抬头看我一眼，听了师兄描述的前因后果，医生终于抬起了他肿泡的眼睛，我看到他的眼袋耷拉着，仿佛双眼皮是长在眼睛下面似的。他只是轻蔑地瞟了我一眼，就不屑地说，现在只有神经病才结婚，看看我，说着他用手指着脸上明显的指甲抓痕，说，我真恨不得离婚才好。小伙子，你不知道吧，女人啊，再好的女人，结婚前她都是天使，一旦结婚，她就会变成魔鬼。

看着我疑惑的眼神，医生接着说，如果你还想娶天使的话，就说明你真的是神经病。

为什么他们都说我是神经病？美国导师这样说，我心爱的MM这样说，师兄这样说，就连这个医生也这样说，难道我真的是神经病吗？

为了向大家证明我不是神经病，我决定忍痛割爱，放弃爱情。

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依然孑然一身。经常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不过没人说我是神经病。我还听说，师兄后来与我心爱的MM过着幸福的生活，而那位医生据说至今也没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