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明电影《变脸》的潜抑话语

时间:2022-05-27 02:09:40

吴天明电影《变脸》的潜抑话语

[摘要]伴随吴天明导演遗作《百鸟朝凤》上映形成的网络话题与文化现象,吴导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代表作《变脸》以其与《百鸟朝凤》之间强烈的“互文性”也生成了“重读”“重写”与进一步阐释的文本意义。采用“标志阅读”理论的《变脸》文本进行分析,可以在梳理预定情节线的基础上找到次级标志/序列:孙子―绝活―孤舟,主要标志/序列(隐喻关系)香火―本事―福祸及中心标志/序列(潜抑话语):拯救―救赎―重生。

[关键词]《变脸》;标志阅读;潜抑话语

在吴天明导演的八部电影作品中,《变脸》显得很特别――由香港邵氏与青年电影厂合拍,四川“鬼才作家”魏明伦改编,“老戏骨”朱旭与“童星”周仁莹主演――这样一个看似不相关的电影创作者组合,却令影片获得30多项国内外电影大奖。更重要的是,影片为吴天明息影八年的复出之作,五年旅美生活的经历,回国后的所见所闻,使吴导愈发感到人间真情的可贵。[1]影片围绕身怀绝技的“变脸王”和买来的“孙子”狗娃的情感纠葛展开,呈现出强烈的“人情―人性―人道”的影像发抒,将中国人生命延续与传承的现实阻碍和哲学困境阐发得淋漓尽致。

该片的完整叙事结构可以梳理出清晰的预定情节(线索),而作为吴天明导演作品序列中的经典文本,除预定情节外,还在叙事主体结构中散布着众多“因素”。比如该片的片名,就是贯穿全片的重要“因素”之一,它所蕴含的不仅是“绝活”的显性化标识,更是“本事”的象征体标识,隐喻着中国人延绵千年、留存血液的生存哲学与生命哲学。因此,“因素”作为包孕了意指性汁液的、四下散布的点是阅读与解析的关键,[2]要抓取、归纳并完成系统阅读与解析,引入罗兰・巴尔特在《叙事作品结构分析导论》中的“标志”概念,进行“标志阅读”。[2]在电影文本之中,标志的影像形态十分丰富,电影语言的各种构成元素及其组合形式都可充当标志;而作为一种阅读方法,标志阅读大体划分为两个步骤:标志的识别与清理;标志的通联与贯串。[2]

一、孙子・绝活・孤舟:“预定情节”中“标志”序列从步骤上看,特定文本的标志清理是附着于文本表层预定情节层面进行的。因而标志阅读的第一步就是要准确地重现预定情节的直观形态,即图示化。[2]通过梳理,《变脸》的预定情节线依次是:(1)街头表演,偶遇“活观音”;(2)茶馆叙谈“传人”;(3)防空洞买子;(4)回家,给“狗娃”表演“变脸”;(5)拜乐山大佛,“狗娃”喊“爷爷”;(6)吃晚饭,认孙子;(7)画脸谱,说生事;(8)当钱看病;(9)看戏拍照;(10)遭暗算,狗娃身份暴露;(11)下水救狗娃,换回女儿身;(12)做“短工”,严格训练;(13)学成表演,遇当兵找茬,维护“老板”;(14)酒铺偷酒,怒斥还回;(15)看“观音得道”,天赐失踪;(16)伺候“老板”,搬出“观音”;(17)偷看脸谱,船被烧;(18)离开“老板”,被人贩抓住,与天赐逃跑;(19)求子拜观音,与住持对话;(20)“送子”天赐,“老板”被抓,审查招供;(21)狱中对话,撕面具;(22)寻助“活观音”,拯救未果;(23)效法“观音得道”救“老板”;(24)叫回“爷爷”,学习变脸。

从对预定情节中的标志识别与清理发现,全片最常见的一组“标志”/“标志序列”是“爷爷”/变脸王、“孙子”/狗娃、观音(偶像)/“活观音”/观音得道。这一标志序列与“求子”/香火延续/拯救与救赎/因果孽缘相互对应;另一组标志序列是川剧/“变脸绝活”/孤舟,影片将极富四川特色的地域文化透过影像呈现,构筑起一个悲喜交加的世道与江湖:川剧的“悲剧喜唱”既是对生命的解构与建构,又是四川人生存哲学的文艺表达;“变脸绝活”是变脸王“安身立命”的法宝――“靠本事吃饭,万事不求人”实为中国人生存的底线、生命的自信与悲剧的开端。“孤舟”的标志则进一步表征着变脸王“孤命不合群”的性格特性与处事风格,也演绎着天伦的喜乐与命运的跌宕,更象征着承载毁灭与重生的救赎之舟。

二、香火・本事・福祸:影片“标志”中的隐喻关系从这一相对粗略的预定情节线中可以较为清晰地看到,(1)到(9)是一个比较完整的大段落:主要线索是讲“形影相吊”“孤命不合群”又“重男轻女”的变脸王“求子”的过程,从一开始“活观音”出现,众妇女竞相去摸观音莲花宝座以求生子的场面描写,暗含了中国人传统生存/生命哲学的核心内涵之一:生命延续与香火旺盛;与此相对的是,即使是热闹非凡的变脸绝技展示,也掩饰不了变脸王“丧子无后”“绝技绝后”的异常危险的生存/生命境地。于是在得到“活观音”茶馆叙谈的善意提醒后,变脸王开始了“求子”之旅:从防空洞里一声“爷爷”的缘分相遇,到买新衣、带回家/孤舟、首次展现绝技给狗娃、给狗娃讲身世与担忧、丢痒痒挠享天伦,狗娃和变脸王这一对无血缘关系的爷孙因为天意缘分相遇相亲,实为彼此拯救与自我救赎。而乐山大佛脚下喊“爷爷”,及吃晚饭时为狗娃抱不平,称狗娃是“格老子的孙子”,完成了双方的爷孙/接续/传承的身份与地位的“合法化”确认。而当掉祖传宝剑为狗娃治病,及“活观音”邀请爷孙合影,则是进一步凸显对香火再断的恐惧和香火接续后的喜庆。

一般而言,在预定情节层面的切分段中都存在一个“段落的标志组合格局模式”,分为“次级标志”“主要标志”和“中心标志”。[2]这一大段落的“次级标志组合”便是“观音―求子―得子”构成的叙事结构标志组合及“孤舟/家―格老子/爷爷―狗娃/孙子”构成的关系、情绪/情感层次的标志组合。

在(10)到(17)的这一大段落中,从狗娃的“女孩”身份暴露开始,“格老子/爷爷―狗娃/孙子”的关系“断裂”,并被置换为“老板―短工”关系。身份置换但并未完全解体暗示着“爷孙”关系在情感层的坚固,也凸显了变脸王“重男轻女”思想的牢固。身份/关系的置换揭示了非血缘关系的复杂与敏感,也为狗娃进一步认识世道人心、获得生存技能、接近“变脸绝活”创造了绝佳机会:船上日复一日的严酷训练;遭遇找茬,维护“老板”,却意外获得/领略“走江湖”的生存技巧、人格风范;酒铺偷酒被怒斥,真正领教靠“本事”吃饭、安身立命的生存底线与发展之道。这实为狗娃生理/心理的“断乳期”与“成长期”的情景再现;观看川剧“观音得道”与“菩萨有,你为何供着她”的激辩更是狗娃人格独立与前往“成熟期”的明显标志,为最终打破“传里不传外,传男不传女”之固有的思维束缚与人生定数铺垫了情感、现实与逻辑的基础。

从(18)到(24)的情节高潮段落,是福祸与因果转换的现世反映。从发现天赐/想念爷爷――和天赐逃跑/为爷爷“送子”,到庙里求子――船上发现天赐的“大喜”与“大福”很快转换为“被冤入狱――撕掉面具――香火毁灭――彻底绝望”的“大悲”与“大祸”;另一方面,狗娃救爷的过程则显示出“寻助‘活观音’未果――效法“观音得道”――救回爷爷、香火接续”的“拯救――自我救赎――重生”的又一次“福祸”转换。

三、拯救・救赎・重生:“潜抑话语”中的影片主题(一)“救赎之舟”:毁灭与重生

“孤舟”/家的标志在片中多次出现,在情节中船是祖孙两人相依为命的主要场景,隐喻着“水上漂”的性格与命运,象征着救赎、毁灭与重生。“救赎”一词最早源于《圣经》,救赎思想对西方电影产生过深远的影响。而本片中所宣扬的救赎,实为打破世间传统观念的束缚,对人性人情的坚守,从而达到身体和精神的重生。

在船上有三个重点场景:影片开始变脸王独自在江上划船;狗娃偷看脸谱,意外引起火灾,致船烧毁;结尾处祖孙两人共同泛舟。开场时变脸王灰暗的衣服颜色与周围混沌的环境融为一体,整体色彩单调,烘托出一种孤独、压抑的气氛,也预示着灾难的开始。而船的毁灭及重建与变脸王的灾难及重生相吻合,也是变脸王通过救赎来实现重生的过程。正如《圣经》中的诺亚方舟,表明上帝给人类实现救赎的机会,方舟承载着人和动物的生命,完成了人类从毁灭到重生的轮回。因此船也被认为是“救赎之舟”。在影片结尾处,变脸王获救后,回到船上,狗娃已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摆放的花也让人看到了希望。狗娃红色的衣服与变脸王的红腰带交相呼应,从而使整个画面色彩鲜亮起来,象征生命焕发出光泽。

(二)“格老子”与“孙子”:救赎与新生

《变脸》原名为《格老子和他的孙子》,变脸王与狗娃是该片的核心角色与主要标志。片中变脸王与狗娃的身份演变与感情纠葛也是救赎与被救赎转变的过程。影片开始变脸王扮演的是救赎者的形象,从人贩子手中买下狗娃,使狗娃不再被鞭打,不再饥寒交迫。此时,变脸王以拯救者的身份出现,狗娃成为被救赎者;狗娃年纪虽小,却懂得报恩,最终将变脸王从牢狱中解救出来,变脸王成为被救赎者。两个人施救的原因有着本质的不同:变脸王出于个人原因,将狗娃买来进行身份改写与文化命名,从而继承变脸绝技,使自己后继有人;狗娃是出于报恩进行的生命救赎,为了恢复变脸王的清白和尊严。[3]

变脸王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他既想找个男孩子延续烟火,又想把变脸绝技传承下去,但“传男不传女,传里不传外”“男娃子是个宝,女娃子是根草,格老子要宝不要草”的传统逻辑牢固地束缚着他的思想。狗娃的出现是对变脸王多年信任与尊崇的文化价值产生直接的质疑和挑战,并最终对一些看似不可动摇的信条进行了成功改写。[3]当狗娃以菩萨为例,用稚嫩的声音质疑变脸王的性别偏见时,变脸王陷入沉思、无言以对。而此时,变脸王的思想已发生轻微变化。狗娃知恩图报,舍命救变脸王,终将变脸王打动,让他更真切地认识到人情、人性的珍贵,并彻底挣脱祖训行规的束缚,将变脸绝活传给了狗娃;最终在救赎与被救赎转变的过程中,变脸王不仅达到了生命的新生,也得到了精神的重生。

(三)“活观音”与“狗娃”:女性“拯救者”

片中有两个特殊的角色/标志,即两个“女性角色”――“活观音”和“狗娃”:“活观音”虽为男身,但以旦角成名,为“半个女儿身”,而他在戏中扮演的观音在中国也多以“女形”出现,寓意“慈悲”与“送子”;“狗娃”被人贩子假扮为“男孩”,实为善良、勇敢、聪慧的好苗子。这两个“女性”角色/标志在片子扮演着“拯救者”的角色,这如果不是女性/女权意识的萌发,也应该是女性世界/思维为男性/思维提供的可贵的救赎之道。

影片开始,变脸王在街头表演中获得很多人的围观喝彩,川剧名角梁素兰扮的“活观音”被变脸王的绝技所吸引,丢下一枚银元。自此“活观音”和变脸王产生割舍不断的联系。特别是变脸王带狗娃观看“活观音”的拿手好戏“观音得道”,剧中观音为救父亲割断绳子跳崖的情节令狗娃印象深刻,也为后面舍命救变脸王做了铺垫。在整部戏中,“活观音”并不是变脸王实现救赎的直接拯救者,但却起了至关重要的连接作用。在中国,观音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虽然观音为女形,但依然受到人们的尊敬和膜拜。扮演观音的梁素兰也处处行善,对变脸王的思想转变和命运转轨起到关键的提点、引路、协助的作用。

而变脸王在现实中的继承者与拯救者却是狗娃。从小便感受到世间冷暖的狗娃乖巧懂事、心思细腻。变脸王也把狗娃当亲孙子对待,狗娃深为感激;而当变脸王知道狗娃的是女儿身时,拒绝将变脸绝技传予狗娃。但狗娃依然心存感恩、心念变脸王的香火延续,将一起被拐卖的男孩天赐送到爷爷船上,为其“送子”,却给变脸王招来了杀身之祸。变脸王入狱后,狗娃求助未果,决定效法“观音得道”的情节,舍命救变脸王。变脸王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即使内心已经认可了狗娃,但还是坚守着“传男不传女”的传统思想,狗娃是他思想转变的现实动力和命运引力;而狗娃与变脸王之间经历的拯救与被拯救、福祸转换与因果孽缘也在试图为中国人传统的生存哲学与生命哲学找到一个自我救赎与自我革新之道。

[基金项目] 本文系重庆人文科技学院2015年度科研教改项目“影像传播对大学生阅读行为的影响研究――以重庆合川区高校为例”(项目编号:15CRKXJ15);重庆市教委高校人文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央视春晚融入‘中国梦’话语体系构建研究”(项目编号:16SKGH220)。

[参考文献]

[1] 张卫.下潜创作之源――吴天明访谈录[J].当代电影,2003(01).

[2] 虞吉.标志阅读:电影阅读理论之二[J].当代电影,1996(04).

[3] 陈墨.赤诚与迷惘――吴天明电影创作道路评析[J].当代电影,2003(01).

[作者简介] 杨洛琪(1986―),女,河南鲁山人,硕士,重庆人文科技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学。陈寅(1986―),男,陕西安康人,硕士,重庆人文科技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影视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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