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个孩子的父亲

时间:2022-05-24 10:54:38

87个孩子的父亲

收留第一个孩子,仅因为孤独

那年夏天,济南的天气很热。郑成镇走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却备感孤独。他时时刻刻都记得自己是一个刚刚放出来的犯人。以前的朋友早都躲得不见踪影了。4年的铁窗生活,使他渴望见到人群,但又害怕接触到人,仿佛自己身上有一块怎么也抹不掉的印记。忽然,有一个人与自己擦身而过,低着头,急匆匆地,很显然是在躲着他,那是自己的外甥。郑成镇心里一酸,但这不能怪孩子,有自己这么个舅舅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火车站前的广场是一个好地方,只有这里,绝少能碰上熟人,且人们都行色匆匆,没有谁会注意到他。他坐在水泥台阶上,点着一支烟,但很快又把它掐灭了。一看到烟,他的心里就会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4年前,就是因为挪用单位里的支票,买了几箱没有过滤嘴的杂牌烟倒卖,赚了700元钱,结果赶上“严打”……四年后,从监狱里出来,他已经40岁了,没有家,没有户口,没有工作,现在只能暂住在姐姐家,他感觉自己已经废

了。

天色渐晚,广场上的人渐渐少了。一个一直在不远处游荡的影子吸引了郑成镇,那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郑成镇起身走上前去:“你叫什么?家是哪的?”孩子抬起头:“平阴县的,我叫李进田。”“怎么一个人到这来了?”孩子不说话。“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吧?跟我走吧,有吃有住,我也是一个人。”

就这么简单,孩子就跟他走了。

郑成镇至今还说:“当时我收留第一个孩子,并不是为别的,就是因为孤独。”

那是1987年6月。

姐姐家里就两间楼房,自己还只能暂住在过道里。他并不希望姐姐家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还好,姐姐家住在楼的顶层,从天井爬上去,有一个外甥以前养鸽子时搭的鸽房。郑成镇把孩子藏在楼顶上,自己也搬到上面去住,一老一少两个人,蜷居在鸽子笼里,倒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郑成镇不能容忍自己再带一个孩子在姐姐家白吃。一个月后,他找到一份看门的工作,就和孩子搬到槐荫街的一家废品收购站里住。

日子在一老一少的说笑声中过得很快,天气渐凉,已经快到10月份了。郑成镇感到应该送孩子回去了。孩子不愿回家。他只好问明了他的住址,去给他的父母送信。孩子是人家的,总得给人送回去,但想到孩子要走,郑成镇的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当孩子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儿子还活着,现在要他们去领他回家时,两人抱头大哭。于是,好酒好菜摆了一桌子,郑成镇被推到了上座。

孩子的父母举起了酒杯:“恩人哪,你救了我们的孩子就是救了我们全家!”。

郑成镇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震,喉咙间仿佛被一团东西塞住了。从监狱里出来,还有人能尊重自己?还有人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他一闭眼,酒喝下去了,眼泪却再也止不住了……

自己还有用!

回到济南,刚下车,郑成镇就在站前广场上收救了第二个流浪几,几天后送他回家。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他办了4个血证,轮流去卖血

从此,济南火车站前的广场上就多了一个“拣孩子”的人。

不断地有流浪的孩子被领来,又被送回家。废品收购站郑成镇那间十几平方米的破旧的小屋里,最多的时候,挤下了六七个流浪儿。

晚饭时,孩子们很快活。在外流浪多日,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们的饭量大得惊人,二两一个的烧饼,5个都吃不饱,若是小烧饼,有的孩子一口气能吃20多个。

郑成镇坐在一边看着,却一点也吃不下。今天他又被解雇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是啊,哪个领导也不能容忍自己的传达室里整天聚集着一群流浪的孩子。郑成镇摸摸衣兜,掏出来的只是几张揉旧的毛票。明天孩子们吃什么呢?下午他去求一个有钱的亲戚,可是人家不借钱:“我们可以接你过来养老,但要拿我们的钱去养别人的孩子,不行!”算了,郑成镇发誓不再求人。

孩子们都睡下了,他却睡不着,四下看着屋子里的破破烂烂的东西,拿什么换钱呢?

第二天,郑成镇早早地就出去了。

中午,他拎回来20多个馒头,对孩子们说:“吃吧。”说完倒在床上就睡。

孩子们狼吞虎咽地吃着,他们不会知道,他们吃的每一个馒头,都是这个干瘦的“爸爸”用血换来的。就在今天早上,他到医院里卖了300CC血。60元钱,这也许够孩子几天的饭钱了。

为了多挣些钱,他偷偷地办了4个血证,轮流在4家医院里卖血。一卖就是一年多。

每次接过自己鲜血换来的60元钱,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捂着胳膊上还在渗血的针眼,在失血后的眩晕中,他都会略略感到一丝满足。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到底能有多少血,他只知道:血,是身上唯一可以换钱的东西,可以换来孩子们的饭食和回家的车票。

而他为了省钱,9年来几乎没有吃过一顿早饭。

又该送孩子们回家了。

那年济南的冬天出奇地冷。等车时,孩子们穿着郑成镇新买的棉衣,依旧冻得抱作一团。他只好带着三个孩子围坐在一个烤地瓜炉前取暖。但时间一长,摊主不高兴了。不能白占人家的便宜,为了能让孩子们多烤一会儿,郑成镇只得掏钱,给三个孩子一人买了一个烤地瓜。自己虽然也是又冷又饿,但钱得省下来,这几天给孩子们买棉衣、棉鞋,花了不少,还得给自己留一张返程车票。

这三个渔台县的孩子离家出走的原因就是要看风景。因为课本上一篇《济南的冬天》把冬天的济南描绘得美若江南早春。但到了这儿却是冰天雪地,而回家

的路费也没有了。郑成镇找到他们时,他们已经在街上又冻又饿地流浪几天了。

下了车,距孩子的家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要走,雪已经化了,脚踩下去是一鞋水,抬起来就带上一团冰泥。大衣早就披到孩子身上了,长时间无节制地卖血,加上几天来的劳累,使郑成镇的身体极度虚弱,冷风一吹,他一阵阵发抖。路忽然摇晃起来,身边孩子们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了,郑成镇用力睁大眼睛,但一切依旧。风声听不见了,脚踩泥路的“嚓嚓”声,也听不见了,郑成镇的耳朵里,只有不知来自何处的轰鸣。他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次可能回不去了。他的眼眶一酸。但转念一想,自己40多年来,倒也无牵无挂,只是这次应该把孩子送到家。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前面的孩子,自己的双腿毫无知觉地、机械地一步步朝前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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