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题小做(之二)

赛 而 优 则 读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有一句话时或风行，叫作“引进竞争机制”。似乎中国自开辟以来，便一直被祥光瑞气所笼罩，和谐一片，没有竞争，是理想的天国。仔细一想，其实也不尽然。所谓圣人之世，君子之国，竞争也还是难免的。试看《镜花缘》里君子国度的人物，因为互相谦让，非要损自利人，争作君子，结果最后闹得反而打将起来。可见所谓竞争是不可能消弥的，无非是怎样竞争的问题。

丛林法则不用说，当然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人类则自告别原始，走向文明以来，竞争的手法自然愈来愈高超，在所有的动物之中一种独大，要不是手下留情，早把其他物种全部杀灭了。那么，人类自身内部的竞争如何呢？古的远的未见过，不敢说，只以我身历的而言，可以用几句话来概括，不过是：学而优则考，混而优则仕，黑而优则霸，骗而优则发，厚而优则达。其他也大体是这样的。竞技体育呢？因为有游戏规则和比赛的公开性，除黑哨及误判之类，大体是公平的。但中国有中国的国情，凡事总是有“特色”的，在这种人为的公平之外，还有一种怪现象，就是体育明星总爱赛而优则读。读什么？当然不是读书，而是读学士、读硕士、读博士、甚至博士后。

这在中国当然不是什么新鲜事，有的人是功成名就，退役之后去读的，大约觉得体育上已无更大前景，另觅新的出路去了；有的则在声名显赫之际，大约需要更多的装饰，或者是觉得自己既然在某一领域是“天才”，当然在其他方面也无不是天才，顺手搞几个头衔，也算额外的成就吧！

众所周知，中国体育的明星们，大体是从小被作为某种赌注或筹码押出去的，读书的生涯早就中止了。一旦宝被父母押错了，那便一事无成，几乎是半个废物。但若成功了，又无往而不利。那时候要想混个文凭，装点门面，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

读书是不错的，谁也没有理由说明星不应该读书，谁也不能剥夺明星们读书的权利。关键是怎么读，读什么。如果他们功成名就了，想要补补自己的不足，学点文化，那就应该小学未毕业从小学读起（幼儿园就免了吧），中学未毕业从中学读起，谁也不会去耻笑他的。但他们偏不这样，大约总以为自己是什么跳远高手、跨栏高手、跳高高手，则其他方面就都是那么一步可达的事，从小学一下就能硕博连读。这种思维就有点奇怪了，更可怪的是，他们的奇思怪想在中国却很容易就实现了。邓亚萍放下乒乓球拍，就从清华一气读到英国的剑桥、诺丁汉去了（英国也如此？），还真的（！）拿到了什么英语专业的学士学位和中国当代研究（！）的硕士学位！刘翔虽然成天在满世界地跑着、跨着、伤着、广告着，却还在华东师范学院硕博连读着。台球“神童”丁俊晖呢，盛名之下，他的母校宜兴城北小学正准备给他补发小学毕业证，而鸿运高照的他早被上海交大（击败复旦大学与西南交大）破格录取了。

这确实让那些十二年寒窗苦读却不能如愿步入大学堂的莘莘学子们有些气懑，也令好多人质疑中国大学的品质！更令人对一些人们标榜的所谓社会公正、正义心生疑惑！是我们的社会就应该是这样呢，还这个社会就这样势利呢，还是某种反竞争机制正在左右着一切的运作呢？

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2005年丁俊晖夺得斯诺克中国公开赛冠军的时候，不无自得地对媒体说道：“读书有什么用呢？不读书也照样可以成功。”相比他后来的进入上海交大，我更佩服他这句话的坦诚态度。但他为什么要改变人生信条呢？是不是那一次在温布利大师赛上被奥沙利文打得（不是打人，是打台球）哭了鼻子之后，觉得读书有止泪的功效而幡然悔悟的？不得而知。

赢者通吃，这就是中国特色的具体体现。如果说大学对明星献媚讨好无所不用其极，有点犯贱的话，还有更令人齿冷的。君不见刘翔已经成为了全国政协委员，正式开始参政议政了吗？丁俊晖如果不再哭鼻子而由“神童”而“神男”的话，我想，不出几年，大约也会加冕什么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之类的吧。但愿到那时，我们的明星千万别把“读书有什么用？不读书照样能够成功”作为议案提交大会，则我就要连诵三声“善哉善哉阿弥陀佛”了！

而这并不是我的“杞天之忧”，去年的两会上，“著名作家”王蒙先生就作了题为《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发言，为运动员如何做赛后感言大提建议；“棋后”谢军女士则大力呼吁全民关注奥运。此外，众星也有倡言应在小学设立繁体字科目的，还有建议取缔“灰色娱乐节目”的，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我不知道他们是一本正经如此，还是存心逗乐子拿全国“老百姓”开涮！

从 鸟 巢 到 坟 场

据富于想象力的人们阐释，奥运场馆鸟巢之所以为鸟巢，是它宛如象征人类未来希望的摇篮，孕育着梦想和飞翔。单是这种美丽的附会就令人心驰神往，更不用说它那“奥运有史以来最豪华的场馆”的资格和瘦身以后仍然数十亿元的投资了。尽管迄今为止我仍然未能亲临奥体公园，一睹它的风采，也没有因为它而梦中飞翔起来；但我知道我个人是不配的，因为它是孕育人类希望的摇篮，个体的人，有谁配呢？

不幸的是，现实往往要来与人捣乱，它不仅击碎我们美丽的梦，还把我们的目光拉向坟场。12月18日，互联网上出现了几幅网友偶然拍到的照片，在重庆市奉节县，某中学的孩子们正在一处乱坟场中跑步，显然是正在上体育课。如若不是这些孩子专门寻找刺激，或者有意制造“雷人”效应，那只能理解为他们确实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健身场所了。对此，很多网友跟贴，或发愤激之语，或感慨万端，但他们或许忘了，其实这并不是最差的。

稍有点记忆的人当会想起，就在鸟巢破土动工，热火朝天在建的时候，2005年11月14日早上，在山西省长治市沁源县郭道镇，一辆带挂货车呼啸着冲进在公路上跑操的数百名中学生队伍中，导致21名师生死亡，17人受伤。

那么，孩子们又为什么要到公路上去跑操呢？一名受伤的女生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觳觫着说：“我们每天都在公路上跑，学校操场太小，学生多，跑不开。”“哪你们平时没觉得害怕吗？”记者问。“害怕也没有办法。”

全国的中小学到底有多少没有操场？或者有也不过是一块狭小的土场？有多少孩子们是在街道、公路甚或是在坟场跑步锻炼？有谁统计过吗？或者并不需要统计。我们只要每个人都了解一下身边的情形就会掌握大体的状况。再看一下汶川地震时学校受灾的惨状，就知道校舍尚且如此，遑论操场！

我们不禁要问：难道修一块操场是比盖无数楼堂馆所更加难于实现的吗？难道兴建许多体育设施与场所就是为让少部分人先健康起来吗？难道为办奥运投资数千亿元就是为了在别国人面前托大装阔吗？难道出个把刘翔，捞几块金牌，在外媒面前喊几声“我们黄种人是能跑的，我们亚洲人是能行的”就说明全中国的中小学生都能在公路上飞奔而让汽车也望尘莫及吗？难道喝几碗什么“中华鳖精”，培养个“东方神鹿”就能使得孩子们在坟场的步伐变得神鬼莫测吗？

“形象工程”这块蛋糕，中国人确实是做大了，不仅在“党和人民”面前辉煌灿烂，在日益全球化的今天，在世界面前同样也灿烂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