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开封!

时间:2022-05-15 03:15:03

封之固,所以开之难。街头巷尾关于“何时开封”的热议,只让古都多了一份忧患意识,然而,“如何开封”不仅需要方法论的支持,更需要行动力来实现。

引子

记录一座城市的沉浮,需要一个参照系,此消彼长之间,更容易让人生发感喟。随着1954年10月河南省会迁往郑州,开封这个千年古城因为城市政治功能的剥离而大伤元气。

历史在有的地方变成了财富,却在有的地方成为包袱。中国古都中,只有开封一家省会不保。54年间,城外人好几次“投石击水”,包公湖偶有微澜,但很快复归平静。封之何固?开之何难?微弱的外力作用改变不了一座城市下沉的惯性,因为“刹车档”只握在开封人自己的手中。开封何时能“开封”?15年前提出的这一命题仍未获解。今天,开封人明白,他们不能永远活在“千年”与“老省会”的影子里。当理想照进现实,开封不再低头沉思,而是抬头看路。

今天,开封带给我们的启示是:城市发展亟需摆脱政治中心的功能依赖,开封需要考虑的是,在政治中心以外的功能选择中,一个城市究竟该如何定位以图灵活发展?

“开步走,去郑州”

2008年6月,开封多雨,刚刚改造完工的省府前街看起来神清气爽。

这条街曾是开封作为河南省会的历史见证,雨点打在一块崭新的路牌上,似乎冲淡了“省府前街”四个字的历史厚度。老街新景,在开封人斑驳的记忆中,“省府前街”已经很难勾起人们关于老省会的联想。

时间回到54年前。

1954年7月,22岁的傅振武从洛阳县委调到河南省委办公厅档案科,一个多月后,他就听说省会要西迁郑州,“这让大家很兴奋,私下里谈论说,要住新房子用新东西了。”傅振武对当时副省长王意斋在干部大会上的话记忆犹新:“开步走,去郑州。”仅仅从这六个字中,就可以看出河南省会动迁之初,人们心中的急迫与向往。

那么,河南省会为什么会放弃开封,选择郑州?

早在1952年8月5日,河南省人民政府就提请中南军政委,正式将省会迁址事宜提交决策层,这份报告阐明了迁址的缘由:

“鉴于河南省会在开封市,位置偏于全省东部,指导全省工作多方不便;郑州市则为中原交通枢纽,为全省经济中心,将来发展前景尤大,如省会迁往该市,则对全省工作指导及上下联系均甚便利,对该市发展也大有裨益……”

1954年9月23日,河南省委最终决定省直机关分4批迁移;同时决定郑州地委及专区一级机关由荥阳县迁往开封,办公地址选在原省府大院。从那一刻起,开封从河南省政治中心的位置上跌落下来,也从那一刻起,开封的社会经济发展就多了郑州这个对比的参照系。

从开封到郑州,省会迁移使得这座千年古城的人气急转直下。

“开封元气大伤,像被抽了筋一样没有了精气神。”开封民间如此评价。当时,开封人口有36万,而同时期的洛阳、郑州分别只有7万、3万。省会搬迁,就有近7万人口迁至郑州。大批城市精英流出开封,留下来的大部分是小生产者及其后代,他们成为开封城市人口的主体,担负着城市建设的重任。

在河南大学经济学院院长耿明斋看来,50多年来,开封人口结构一直没有得到改善,人口增长依靠自然繁衍进行,鲜有来自外地的移民。“这样的结构,就很容易使得开封人固有的小生产意识根深蒂固,在很少得到外界思想和观念的冲击下,这种意识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耿明斋认为开封人观念落后跟其人口结构关系甚大。

相较而言,与开封比邻而居的郑州和洛阳的人口结构却得到优化。郑州的发展得益于省会的迁入,洛阳则在国家“一五”期间,上马十多个大型工业项目后,来自东北、沿海地区的技术人才大大改善了当地的人口结构。

对一座城市而言,人气足才能精神旺,开封发展一度低迷。

沉睡与唤醒

从城市历史地理学的角度来看,城市功能变迁是城市兴衰的决定性因素。开封失去了省会政治功能,这就意味着郑州从她手中拿走的不仅仅只有人气,开封还会失去更多。

我们可以从一组数据的对比中,看到新老省会两座城市之间发生的变化:1949年,郑州地区生产总值不足1亿,只有9040万元,而此时的开封是1.3828亿元;1957年,省会迁郑短短3年,郑州就后来居上。在六七十年代,“郑、汴、洛”的格局一直没有打破,开封作了20多年的“豫老二”。

开封真正的衰落和失语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有一件事对开封影响很大。1984年,郑州依靠省会体制优势,轻轻松松地挖走了开封的五块“心头肉”:新密、登封、新郑、中牟、巩义,开封下辖经济势头发展良好的县悉数被郑州收入囊中,郑州才得以成就中原霸主地位。

1954年省会地位不保,开封只是丢了人气,30年后,开封开始丢掉了古城复兴的底气。 “大树底下无好草”,被挤掉养分后的开封经济形势急转直下。80年代,曾经得益于计划经济体制优势的老工业基地开封,出现了大批企业倒闭的现象,其中最致命的原因是技术设备落后。“那时,开封的企业不是不赚钱,而是赚到钱也不更新设备”,开封当地一位专家说。

开封的沉沦远没有结束,到上个世纪90年代,开封企业又集体患上了“改革恐惧症”,在开封几乎找不到一家企业改革成功的范例。河南矛盾集团、开封博达电机股份有限公司、号称“豫啤之冠”的开封啤酒厂、开封毛巾被单厂等国有企业,都在不彻底的改革中败下阵来。

曾经的“豫老二”在全省17个地市中的位次连连下滑。开封统计局的官员说,“以前查开封从上往下看,现在查开封要从下往上看了”。1990年,郑州GDP超过100亿,开封为45亿元;1992年开封滑落全省谷底:经济增长速度――全省倒数第一;国民生产总值――全省倒数第四;人均生产总值――全省倒数第六……统计数据上开封的颓势,也在坊间一则口口相传的顺口溜中得到了印证,“道路不平垫煤渣,电灯不亮点洋蜡,上月工资下月发,现在干脆就不发,五个干部提了仨”。

开封到底怎么了?这座身下压着六座古城,通体覆盖着历史土壤的七朝古都缘何落魄到如此境地?“开封现象”引起关注。1994年3月,《经济日报》刊发了长篇通讯《开封何时能“开封”》,从此,“开封”便成了开封人的心头大事。

封之固,所以开之难。街头巷尾关于“何时开封”的热议,只让古都多了一份忧患意识,然而,“如何开封”不仅需要方法论的支持,更需要行动力来实现。此后十年,“开封”话题仍然停留在一种坐而论道的清议形式,开封还是没有找到“开封”的支点。一组数据令多少开封人气馁:1993年全市的市本级财政收入为2.17亿元,到了2002年,这个数字变成了1.96亿元,财政收入反而蒸发了2000万元。

十年一梦,开封复兴这个宏大的命题变成了一枕黄粱。不期然间,2005年的开封再次成为舆论中心。

是年5月22日,美国《纽约时报》在评论版中罕见地以中文标题,发表著名专栏作家克里斯托夫的评论文章《从开封到纽约―――辉煌如过眼烟云》。文章回顾1000年前全世界最繁荣城市开封衰败的历史,告诫纽约人应该以开封的历史为戒,树立忧患意识,根除固步自封的观念,发展科学技术,提高教育水平,制定长期发展政策,不然“即使像纽约这样伟大的城市,也总有一天会堕落为哈得逊河(流经纽约市的一条河流)上的开封”。

这一次,开封人被深深刺痛了。

老省会新机遇

被触动的又何止开封?

河南省委书记徐光春在读过《从开封到纽约―――辉煌如过眼烟云》之后旋即批示:“要把开封建设好、发展好,使之成为现代化的城市,要采取特殊措施促进开封的发展,把振兴开封作为河南省‘十一五规划’的重点来实施。”随后,在中原城市群总体规划中,“郑汴一体化”被作为“中原城市群建设的突破口、郑汴洛工业走廊的重要支撑”,开封的发展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战略高度。

站在70公里开外,开封西望郑州的眼神,多少有些复杂。郑汴一体化是不是古城“开封”的一个有力支点?沉寂多年的开封,期待在复兴之路上获得外力作用,但是开封的复兴之路毕竟还是要靠自己去走。

今天,中国城市的发展还没有摆脱政治中心功能依赖,开封在政治中心以外的功能中,究竟该如何确定城市定位?开封究竟应该是个工业城市还是旅游城市?在开封,工业与文化,到底谁成就谁?

有人主张开封复兴要打旅游牌,开封发展要“轻起来”。他们认为,1954年省会迁移,尽管在一段时间内带走了开封的发展动力,但是也让开封摆脱了省会城市功能的压力。北京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让它不堪重负;西安的科技优势,正在逐步吞噬其文化影响力;南京和郑州,分别以水路和铁路交通的特殊地位而繁荣,文化名城仅仅成为一种符号。恰恰是失去省会地位的开封幸运地从铲车和推土机的利爪下逃脱出来,保留着纯粹的文化遗产,这也让醒来的开封更容易遵循着城市的“文化禀赋”去发展。

但是,有人主张开封复兴必须振兴工业。2002年,开封工业下滑到历史最低谷,工业总体亏损,总产值在全省18个省辖市中排第12位,财政收入排第16位。这一年,开封市的国有企业平均负债率140%。此后,开封决策层开始反思工业发展:开封的汴京烟、汴京啤酒、矛盾肥皂、铁塔火柴、劲牛冰箱,这些知名品牌为什么会成为明日黄花;双汇集团为什么黯然离开开封;2005、2006年,开封企业为什么连续两年落选河南百强――在反思中一个个问号被拉直,开封毅然选择了振兴工业之路。“开封经济落后的根本原因,就是长期漠视工业,造成了工业发展的严重滞后,中国还处于工业化中期阶段,个别指标甚至还达不到中期,开封有什么理由不发展工业呢?”原开封市委书记孙泉砀说。

没有产业支撑的城市是个城堡,而文化也必须依赖工业的屋顶才能留存。在今天的开封,纺织、食品、化工、医药和机械设备制造五大支柱产业支撑起“工业强市”梦想。

《决策》记者曾在开封市龙亭广场见到过一尊宋代石狮,石狮身在地上,但是石座却埋在地下。看来,这尊石狮就是开封地下与地上、历史与现实得以衔接的有力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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