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在春天忧伤下去

小菜场的那份宁静

家门口有个自发的小菜场。傍晚，每隔10分钟，驶入终点站的公共车就会将劳碌了一天又颠簸了一路的人们抛到菜场入口，为它注入一波又一波的热闹。

卖菜的争抢地盘，买菜的讨价还价……铁皮箱子上等待开膛的鱼，奋力地打着挺儿……

这生活，处处是喧嚣。

直到有那么一天，一个女人的出现，让这个小菜场忽然变得浪漫起来。

她夹杂在那些乌七八糟的菜和有苍蝇围攻的豆腐摊中间，身前是一辆别致的小三轮车，车圈擦得纤尘不染，车把手上，是用粉红色毛线勾的套子，两只绒球垂下来，在风里晃来荡去。

再看她卖的菜，似乎比别家的精致些。葱的根须洗得没有一丁点儿泥，就像寿星佬的胡子一样扎煞着，透着一股慈祥；小白菜叶子还沾着水珠，翠生生的，和剔透的白萝卜摆在一起……

这个菜摊的出现，让那些匆匆的路人都停顿了一下脚步。我相信，他们和我一样，在她的摊位前突然就遭遇了一种宁静。

一直很安静

一开始，她的菜乏人问津，也许是担心这样精心打理价格要高吧。她并不着急，眉宇间清淡而释然，坐在小马扎上，编织一件毛线活。毛线不是新的，图案却是流行的苏格兰菱形格子。

渐渐地，她的顾客多了起来。因为谁都想吃到看着顺眼的蔬菜，何况她的菜并没有比别人多卖一分钱。有人问她为什么要费这么多工夫，她不过多解释，只是淡淡地说：“这样我也方便。要不，我也抓一手泥，蹭一身土。”

她是怎样一个女人呢?好奇的人不在少数。旁边卖馒头的大妈挤眉弄眼地悄声说：“她离婚了，自己带着孩子过……”

她叫李淑兰。这是我从居委会主任那里知道的。原来，这个平时不哼不哈的“卖菜的女人”暗暗为大家做了两件好事。

小区的下水道堵了，没人管没人问，是李淑兰跑到居委会要求解决问题。其实，这事她管不管的就那样了，但她就是不愿意自己还有大家出门踩一脚脏水。因为有了她的督促，第二天，居委会贴出告示说，一人交10块钱，就找人来疏通。大部分人交了钱，可是，还有几户不交。这几家正好是李淑兰楼上的。她就一家一家敲开人家的房门做工作。街坊邻里的，谁也不会为了这几块钱闹得不好看，给了她面子，都交了钱。

第二天一大早，那些人家的门口摆着一把绿莹莹的青菜。那是李淑兰送给他们的。

小区门口的空地原先是一个垃圾堆，其实，不远处就是一个垃圾楼，可是有些人就是懒得多走那几步路。原先，侧面墙上那几个“请勿在此处倒垃圾”的字，是李淑兰写上去的，不知道谁又在后面添了一句“违者猪狗不如”。她看不过去，用白灰把墙上的字抹去，又找了居委会，请求把垃圾运走，提议在这里建一个健身场地。一开始大家觉得她很“事儿”，嘴里应承着，并不理睬她。三番五次没有结果，李淑兰就和女儿一点点儿清理了垃圾，又一点点儿从后面山上挖了很多野草，种在那块地上。春天，她还撒过一些花种子。

所有不知情的人都说这块草地怎么这么奇怪，建得好像 “很没有水准”。但因为有了这么一块不像草坪的“草坪”，没人再把垃圾丢到这里了。

不久，在居委会协调下，这里的草被铲掉，成了一个小的健身广场。老人们晨起时在这里玩“太空漫步”，锻炼腿脚；孩子们放了学，就在这里荡秋千……人们完全遗忘了这里曾经是个垃圾场。

李淑兰一直很安静。她从来不多说什么，也不张扬，像一米阳光，不论是否有人知道她，她按照自己的态度，日出而来，日落而去。

有时生活调味只需要一点儿盐巴

“她离婚了，自己带着孩子过。”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该是卖馒头女人那样挤眉弄眼的神情。热闹的日子谁都会过，平淡的日子未必就有人过得好。

他们是从贩菜起家的。一开始是手推车，然后是农用三轮车，后来是大卡车。有了钱，在城里买了房子，开了饭店。要知道，有很多夫妻是只能共苦不能同甘的。当年，他们去卖菜，在车底下铺张席子，裹着破棉被互相依偎，身上是那么暖。而有了钱，豪华的席梦思上，因为男人想着另外的女人，她的心冰凉无比。

男人不希望离婚，并且告诉她，如果她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过日子，一切都像以前那么“美好”。但她不能欺骗自己。女儿莉莉哭着问她：“妈妈，没有了爸爸，我们怎么办啊?”

莉莉特别爱吃辣，那次炒菜的时候，刘淑兰故意没放，对莉莉说：“爸爸是我们的辣椒，菜里没辣椒照样好吃，对不对?有时候，炒菜只需要放一点儿盐就好了。”

离婚后，她分得一点儿钱。她想东山再起，但做生意全都赔了进去。

她替人收过泔水，她见不得脏，连吐了3天，一口饭也吃不下去；在液化气站帮人搬煤气罐，那哪是女人干的活?扭了手腕，砸了脚背……她还当过保姆，保洁员，直到最后，她觉得自己还是跟蔬菜有缘，在市场摆起小摊，重操旧业。她的打算是将来开一家蔬菜配送中心，专门为附近比较富裕的业主加工一些半成品菜，或者开一家上档次的“小饭桌”……她说，日子是一天一天过的，先卖着菜，走一步看一步，不急。

莉莉学习不是很好，她并不强求孩子非要去考大学，她陪她报考职高，选了美容美发专业。她经常拿自己的头发给女儿做试验，一会被剪成这样子，一会又烫成那样子……现在，女儿正在一家美容院实习，薪水不多，但可以养活自己。莉莉也帮妈妈卖菜。毕竟是个孩子，她不像她妈妈那么沉静，看到熟客来了，唧唧喳喳拉几句家常。骑着高级单车的同龄孩子从她身边穿过，会用好奇的眼光看着她。她一点儿都不避讳，从容地为顾客过秤。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她为妈妈卖菜也比别人的干净而自豪。她始终记得妈妈那句话：只需要一点儿盐。

每两个星期，刘淑兰就要爬一爬小区后面那座山，放松心情，锻炼身体。上个星期，她和女儿去郊区水库玩的时候，逮了几条小草鱼，她把它们盛在一只缺了口的瓷碗里养着。小鱼吧嗒吧嗒地吐着泡泡，和这个狭小却整洁得都不忍大声说话的家的气质很吻合。

有阳光洒在窗台上，刘淑兰把瓷碗挪到那一块阳光底下。

如果生活只允许选择一种调料，别的你都可以放弃，但必须选择盐巴。多了它，似乎不多；少了它，却是最要命的。拥有这一把盐，生活才有一个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