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这么忙

如今有没有不忙的人?

那天家里的下水道出了问题,电话叫来了社区服务的师傅。我问候了几句,引发了他的感慨――“忙啊忙,这几个小区都归我们这个点,事情太多!”

如今有不忙的人吗?老总们固然是以小时甚至以分钟为单位计算时间,白领们也钢筋铁骨般不知疲劳地战斗着,被就业的毕业生忙着印简历、参加招聘,就连中小学和幼儿园的孩子也忙着上不完的这班那班。

记得当编辑时,一日加班之后,我坐在公司附近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里,因为顾客太多,店员们忙得顾不过来,还要时不时被催逼的顾客批评太慢。在这个难得的可以稍微休息一下的时刻,我非常严肃、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这么忙?”

顾客们看上去都在赶时间,显然,他们都有很多工作要做。因为很多人做得辛苦,所以需要看杂志放松。然后我们做杂志的就需要把杂志做得更精彩,比如来个特刊、纪念刊,做了超值赠送一刊三册或者加厚300页之类的。因为我们要努力做杂志,所以就要加班,加班了肚子就会饿,所以就需要24小时的快餐店。于是我就成为快餐店众多常客的一员,让店员们更加忙碌。

所以我们都是社会大系统的一个齿轮,一环扣一环,一齿扣一齿。如果我们所有人都商量好,让这个大机器慢下来,会怎么样呢?有朋友移民到某个地广人稀的国家,回国后感叹两边的大不同:“人家那里就不主张发展太快,因为发展太快了会消耗更多的资源。”是啊,如果所有的杂志都做薄点,显然更加低碳。可如果我们不做300页,读者就会拿自己辛苦挣来的钱买别的杂志。

就是因为这世界上有这些偏执狂我们才这么忙吗?抑或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也都有一个感觉不安全的偏执狂呢?

几年前有一本IT业的书很流行,作者是英特尔公司的前总裁和CEO安迪格鲁夫,书名颇有心理学的味道:《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偏执狂,即Paranoid,这类人的主要特点是多疑和固执。多疑,是他们感觉环境和他人不安全,常有“被害妄想”,确信自己在被追杀、被迫害。固执,则是他们对自己的妄想、偏执的信念坚定不移,很难改变。

安迪格鲁夫把偏执狂的不安全感描写得淋漓尽致:“只要涉及企业管理,我就相信偏执万岁……我不惜冒偏执之名而整天疑虑的事情很多,我担心产品会出岔,也担心在时机未成熟时就介绍产品:我怕工厂运转不灵,也怕工厂数目太多:我担心用人的正确与否,也担心员工的士气低落。当然,我还担心竞争对手。我担心有人正在算计如何比我们做得多快好省,从而把我们的客户抢走。”

安迪并不是真正的偏执狂。但正是带有偏执狂的某些个性特点,让他更能够在残酷的商场生存下去。这个世界的速度,看来就是被这些偏执狂企业家所带动的,我们只能快跑跟上。

就是因为这世界上有这些偏执狂我们才这么忙吗?抑或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也都有一个感觉不安全的偏执狂呢?

牛仔很忙,正义和美女需要我们

偏执狂常有的妄想除了被害妄想之外,还有就是夸大妄想。认为自己是天才,是某个伟大的、重要的人物。周杰伦的《牛仔很忙》中,颇有一些这样夸大妄想的影子:

“不用麻烦了不用麻烦了不用麻烦了,

你们有几个,一起上好了,

正义呼唤我,美女需要我,牛仔很忙的。”

我们也是这样的牛仔,正义和美女需要我们。尽管我们对加班怨声载道,尽管我们那么渴望休假、暂时离开这个战场一般的职场,但恐怕我们内心最不喜欢听到的一句话就是――你放心休假去吧,离了你公司(地球)还会照常运转下去。

我们喜爱忙碌,喜欢操作,让人不忙,反而是一件需要施加非常大的压力才有可能做到的事情。

我们为什么这么忙?在技术的层面,还有很多讨论的余地。比如时间管理能力的不足:比如不会对不合理的要求说“不”:比如管理学中那个著名的彼得定律一一人总是会停留在自己能力所不及的职位上……有一天从一个同行那里听到这样一句话:“结果等于动机。”意思是说事情的结果就是我们所想要的。行为里没有偶然,也没有借口。所以不要说没想到考砸了,你考砸了说明你内心深处害怕成功:不要说我一不小心睡过头或者路上堵车了,你迟到就是因为你想迟到,是因为你心里对预期要做的事情有阻抗。这正是心理学的“恶毒”之处,总是要捅破理性自圆其说的防御。

如果人的偶然行为都可以这样来分析,何况我们持之以恒保持的一种状态呢?在基本的温饱达到之后,如果我们真的希望不忙,有谁会拿枪逼着我们呢?

让人不忙,反而是一件需要施加非常大的压力才有可能做到的事情,所需的压力之大,大到需要上帝颁布诫命。摩西十诫的第四诫就是安息日,要求人在第七日“无论何工都不可作”(出埃及记20:10)。旧约中一再强调安息日诫命的重要性,要求以色列人“在我圣日不以操作为喜乐,称安息日为可喜乐的”(以赛亚书60:13)。

看来我们对人性有一些误解,我们都觉得人喜欢清闲、厌恶忙碌,其实不然。我们喜爱忙碌,喜欢操作,以至必须以信仰和诫命的理由才能让人休息,这反过来说明,人内心对忙碌的需要是多么强烈啊。

很多时候,其实并不是因为忙碌,而是因为被动。当我们觉得自己在纵被控制被要求因而不得不的时候,哪怕一件很小的事情也会让我们觉得不胜其烦,压力多多。有些研究也发现,职业倦怠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工作中没有自。所以,我们的本质是热爱忙碌的,只可惜没有被给予应该拥有的自主,所以忙得不得已,忙得郁闷。

所以,“我们为什么这么忙”,或许根本就是个伪问题。至于那个真问题是什么,我还没有想出来。所以我还在这里努力写作,一边感慨生活过于忙碌,一边又在内心深处对自己暗暗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