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风吹过

时间:2022-05-06 07:03:25

模拟考的卷子发下来了,我望了一眼白小苏的试卷。她也朝我这边瞟了瞟。夏天猛烈的阳光穿过窗子洒在我们那张木头书桌上。白小苏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

她捂住额头,眼光有些无奈地看着我。

我和白小苏是同桌,我们同桌快一年了。记得刚开学那会儿,她是个优等生,每天上课像个木头人似的认真听讲做笔记,而我则在神游四方。

我在白小苏一片沙沙的写字声中抬起目光望向窗外。我最喜欢窗户外面的那堵老墙。我看着那墙可以发一节课呆,老墙看上去斑驳苍老,墙面上长了几株微黄的草,这堵墙让我一度陷入沉思,仿佛时光苍茫,一晃眼就进入童年莺飞草长的往事。而白小苏,总与我背道而驰。

我在物理老头沉闷的声音中听到白小苏低低的啜泣声。她的肩膀颤动着,头埋在手臂窝里。那时候是清晨,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桌子上,我却突然感觉沉闷并且乏味,虽然是清晨但许多同学也听得昏昏欲睡。我连忙从抽屉里拿出大叠面巾纸塞给白小苏,并且告诉她,周围很安静还是别哭了。

一整节物理课我有点眩晕,耳边仿佛是白小苏有些低沉的啜泣,或者是物理老头沉闷的演讲。下课的时候我打了个哈欠,说:“小苏,我们走走吧。”我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到外边走走会好些。”

她牵起了我的手,有些惨淡地笑了笑。

校园的跑道很长,夏天的阳光被四周高大的槐树剪得七零八落。我第一次觉得白小苏的脸有些模糊不清。

白小苏的家境比较窘。我记得有一次她兴奋地来找我,我刚打开家里的那扇门她一下子就把我抱住,靠在我背上,下巴抵着我的肩,拿出手中紧攥着的东西在我眼前晃了晃,大声地笑了好一阵,才说:“猜猜我手里拿的是啥!”

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随便说了一大堆。到了最后反倒是她忍不住了,兴高采烈地告诉我是手机,是她远在北京的姨母给她买的。

那时候我们挺高兴地庆祝了好一阵。后来她拿着个手机把玩个不停,我老笑她傻样儿。

我俩常在体育课的时候跑到学校的山顶上。她给我看她的手。那双手并不白皙细嫩,相反有些粗糙黝黑。白小苏说:“有时候我不知道要如何待在那个家。”

她这话不假,她的家确实有些微妙复杂。她父亲的脾气变幻无常,母亲又常年身体不适。她常常说,幸亏没有弟弟妹妹。

一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盛夏的晚上,她突然打了个电话来。她说:“我家里停电了。”

也不等我说话,她又似自言自语地说着:“我爸刚一回家就发了脾气,他怪我傍晚没煮饭。”

“但是炉具坏了。”她补充道。

“你听,林露你听得到吗?”她带着微微的哭腔,“他在摔东西。他总是这样。我习以为常。”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子里一片混乱。

“你现在人在哪?”这是我唯一能问的。

“在厕所里。”她终于哭出声,“我不知道除了这里我还有什么地方可躲。”

“你也别太伤心。”我喃喃道,“和他说说看吧。”

白小苏沉默了好一会,突然说她累了想睡觉,就挂了电话。

她曾告诉过我,她的那双手,每天要煮饭料理家务喂猪食,家里大小事都包了。站在山顶上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个清醒的白小苏,这里偶尔有风吹过我们感到不那么热。她说:“我在竭力撑起这个家。我担心父亲的脾气担心母亲的病。”她的眼圈有些发红,“有时候我很累。”

白小苏有一阵子常上网。我有时候看她冲着手机笑得如花朵般绽放。她的爱情也像夏天里刚刚开放的栀子花一样纯白无瑕美丽动人。她常常和我说起那个人,“网络是虚无缥缈了些,可是林露,我宁愿选择相信,也就是那么点依靠。”这话让我听得莫名地孤独。对于白小苏所做的事我经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到她满脸幸福的样子我劝诫的话都咽了下来。

有时候我们必须经历一些疼痛一些快乐,这两者是并存的。那样我们可能会学会包容与遗忘。

白小苏在我看来就是如此。她已经好几个星期上课睡觉了,即使是老班的课。当她被提问的时候总是睡眼惺忪不知所以,我只有偷偷捂着嘴,眼睛装作看黑板实际是在看书上答案,好泄密给她。自习课上她也在昏睡,期末复习那阵子我常常在她睡着的时候推醒她,谁料她摆了摆手说再让她睡会儿,就一会儿。她强调说只是睡一下而已。可是她所谓的“一下子”很可能就是一节课。

一直到那次物理考试。我在答卷的时候就看到她在看着试卷发呆,那支笔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我伸手碰了碰她,她才回过神来望了我一眼,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忧伤像迷雾森林一样层层叠叠迷茫不清。过了几天那物理试卷发了下来,她不及格。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不及格。她看着试卷愣了好一阵。

我的成绩在班里排第二十几名。我赶上了她,但是我没有多大的快乐和成就感。

那个夏天我们常常并肩走在校园里长长的跑道上,手牵着手却各怀心事。

往后她看我的眼神渐渐有些复杂。老班在班里表扬我的成绩进步,而白小苏的成绩却在直线下降。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常常看到她一个人发呆。我们许久没有互相说过心事。这段时间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昏乱而沉默的白小苏。

我经常在上完体育课回班里的时候看到她坐在座位上一脸茫然。偶尔我满头大汗地从抽屉里拿出面巾纸来擦汗的时候,她会不紧不慢静静地问我一句:“下课了?”

“是的,就快了。”我常常这样回答她,又把大堆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强咽了下去。我们之间好像渐渐生出一道高耸的墙,它坚固并且高大,把我们两个远远地隔开。

我和白小苏在同一个宿舍住。以前每天傍晚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然后一起去教室自修。突然没有了她我有点不习惯。下午放学的时候我找不到她,只好抱着书一个人走向食堂吃完饭再回教室自修。而每当我晚自修结束回宿舍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渐渐的,又传出她与室友不和的传闻……

一天夜里我热得起来把空调开大些,看到她半躺在床上玩手机,她也看到了我。

“这么晚还没睡?”我们同时开了口。

她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说:“我睡不着。”接着又有些欲言又止地,“林露,过几天是你生日?”

“嗯。”

“那我们在老地方见吧。”她说了这句话就没再说什么。

周围的气氛有些僵冷,我只好借口头有点晕又睡下了。宿舍里漆黑一片,只有从白小苏的铺上照射出来的几束手机荧屏光,看起来有些突兀。其实白小苏很寂寞。我想。

生日那天我很早就坐在校园跑道边的树荫下等白小苏。大老远的就看见她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飞快地朝我这边直冲过来。穿着一件白裙子的白小苏看起来像只纯洁的蝴蝶。她向我打趣道:“林露,这裙子对我来说是多么珍贵!我唯一的一条裙子。”说罢她就开心地笑了。

我说:“小苏,很久没看到你这样美的笑啦。”

“也是。”她附和道,“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我们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那些快活的日子。白小苏还是原来的白小苏。

“河堤上长着大片大片的芦苇,”白小苏说,“我们去看看吧。”

她骑自行车载着我,我坐在后座上抱住她的腰。白小苏把车骑得飞快,我们像要飞起来一样。我感觉到一阵清凉,夏天的风以少有的柔和迎面拂来。

我们隐约看到一大片白色影子。蓝天白云晴空万里,白小苏看着我说:“林露,年轻多好。”

在这一刻,一切不如意的事都平息了下去。青春依旧美好。白小苏,我一直都想和你说这些。

发稿/田俊

上一篇:高叉叉同学 下一篇:线装的山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