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吹过的村庄

时间:2022-09-27 02:03:03

被风吹过的村庄

常常地独自一个人爬上故乡那高高的山冈,让掠过山头的山风肆意地抚摸脸庞。拨弄那发丝。自己则陶醉地眯上眼睛,剩下一鼓一鼓的鼻翼在贪婪地吸着远方来的风。风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没人问去向,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它给人的感觉只是无法说得清的远方,只让人尽情地感受着夹在风中的种种诱惑。

也许是故乡过于温和安分,甜甜地睡在一个深邃的山谷里。四面巍峨的山,拢起一个温暖的怀抱。故乡便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躺在这温馨的怀抱,只是偶尔睁睁眼睛庸懒地瞟了一下那湛蓝的天空,又沉沉地睡去。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一群忙得团团转的蚂蚁;狗叫的声音也如飘过的一缕轻风般柔和。

我,重重群山里的一分子,天生不安分,眼睛整日睁得大大的,在不断地捕捉在巍巍山顶傲然掠过的东西,看见过一群南飞的大雁,整齐的队形,听到落下的一声声亲密的叫唤。大雁们有时在山头上作短暂的停栖。寂寞的山头便“啊啊”“呱呱”地充满着它们的欢声笑语。也许它们是在谈论路途上的所见所闻,也许在描绘自己那即将抵达的美好远方。它们高飞的姿态让我羡慕不已。即便是一只黑不溜秋的乌鸦,也让我心生无限的遐想,我的心似乎是被系到了哪一只勇敢的大雁身上,飘飘欲飞了。

然而,掠过天空的大鸟是不常常出现的,天空常常是寂寞的蓝。那些鸠雀却常常在树林里跳上跳下,吱喳不停,好像它们也被故乡的安静迷住了,整日地在故乡的周围唱着跳着,那也是安详的故乡唯一的生动。

飘忽的目光终于找到可以傍依的东西,即使不再有飞鸟掠过,山顶也会有激动的树拼命地向我招手。我看见了风了,一种比飞鸟更富有魅力的精灵。飞鸟高高地飞,让你可望不可及;多情的风却能跟你撞个满怀,尽情地跟你拥抱,并且风来自的地方比飞鸟要远得多,丝丝缕缕,散发着无穷无尽的诱惑,激发着内心绵绵的遐想。

风是甜丝丝的,一种自己没有体验过的甜。是苹果甜还是香瓜甜?内心充满着无限的好奇。故乡只有房前屋后种着的李树桃树,那清香的甜味跟桃李蜜腻的甜味是不同的。苹果粗犷,我们南方是养不活的。抑或是辛勤的风才能从遥远的北方一路赶来,把秋天的甜蜜撒满大江南北。而那红红大大的苹果,只是书上见过,嘴巴也狠狠地咬过,而这阵甜丝丝的风却在我的心里种下了一棵累累的苹果树――一棵满身张灯结彩的树;还有那清涩的麦味,北方那滚滚的麦浪涌进了我的心田。我、故乡、山头,只是行色匆匆的风的一个个驿站。它那不停的脚步又要把那些美好的东西送到哪里去呢?它要去的远方会是心中的一片华丽或荒凉?给那里的人们带去一阵阵惊喜若狂的希望和慰籍。

我看见风吹过了村庄,但风也许是不想惊醒怡然的村庄,只是悄悄地给树披上金黄色的秋衣。整个幽静的山谷却变得热烈起来,把远方捎来的芬芳弥漫在村庄里。在风的温柔的抚摸下,村庄里果红了,瓜黄了,稻子熟了,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村庄和风是如此的亲亲密密。风又不动声色地走了,继续一路播洒着它的热情,还在继续迈着脚步追寻它的梦想,也带走了我朦朦胧胧的憧憬。

于是村里的人们也常常谈论风,还有在春风把大地都吹绿了的时候,他们会拿出小板凳,沐浴着和煦的春风,吹走蛰伏了一冬的寒气;又看看春风把去年可爱的燕子吹到自家的屋檐下,再津津有味地看着春风如何把自己刚播下的种子吹得绿油油的一片。小孩子们则赶紧跑到村头的一眼泉水旁,看看春风把泉水吹涨了没有,看看有没有一尾尾快乐的小鱼在清澈的溪水里游来游去。在炎热的夏天,大伙围坐在村头绿荫荫的榕树下,摇着蒲扇。

然而风也不总是那样的慷慨,在给村庄披上一件五彩斑斓的秋衣后,接着便无情地掠走这件外衣,把树上红红的果吹落,把密密麻麻的树叶刮得一干二净,剩下孤零零的枝丫,在寒风中无助地摇晃。原先丰满的山坡也被吹得精瘦,看上去是硬硬的,凹凸嶙峋。那村庄是吹得更加萧索了:清脆的鸟声被吹走了,“叮咚”的泉水声也被吹干了,村头的榕树下空荡荡的,冷冷清清的,人们像是怕被风吹走了似的,躲进密闭的屋子里,支起一个红红的火炉,驱赶着从窗外呼呼的风,整个偌大的村庄静悄悄的,只剩下风在得意地四处游荡,疯狂地扑打那些破旧的窗户,掀起那茅草盖的房子,似乎要把人们从那破旧简陋的土房子里赶走,风是想把人们赶到哪里去呢?

这样冷酷的风也会带走一些人。草枯了,树叶黄了,经不起风的拉拉扯扯,便随风而飞。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也受不住这股冷风的打击,熬不过这冬,也悄悄地走了。村庄到处是低咽的呜呜声和风走过的呼呼声,使原先很冷清的山村更加显得悲凉。在春天夏天里都还很健朗的老人就在这一场场冬风中纷纷地走了。于是家里有老人的,常常仰望北边的山头,一旦看见那树影摇晃,便急急地告诉亲朋好友,赶紧给老人添衣加物,能熬过了这场北风,就能熬到明年了。一家人也不用那么担惊受怕了。

带走年老力衰的老人,也会带走一些年强力壮的年轻人。秋风吹过了,园子里的果收了,田里的稻子收了,剩下的收稻草晒谷子等一些轻活,全是女人和小孩子干的。男人们则是手头没活了,闲得无聊,眼看着邻村是漂亮的小楼房一座接着一座冒了出来,自己却还窝在这祖祖辈辈留下的已被烟熏火燎得乌黑的土坯房茅草房,真是过意不去。自己又有一双有力能干的手,趁着这农闲时节,到外面去闯一闯,兴许能捞回一些钱,把破旧的房子整一整,单凭这山沟沟里的几分田地,何时才能住上砖瓦房呀!于是,赶紧跟父母媳妇商量。父母媳妇读懂了他们眼里那灼热的希望,望望这寒酸的家徒四壁,无奈地答应了。他们收拾衣服,打好行包,在亲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被风呼呼地刮走了。村里便是一个接一个地跟风。这股风强劲有力,有的一吹就是几年,但泥坯房茅草房也渐渐地被风吹走了。原来伏在僻静的小山谷里的低矮的草房和乌黑的土坯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红白相间的小楼。这些小楼挺立傲然,很神气,似乎要与周围的高山一比高低。

渐渐地,被风吹过的村庄有些骚动和不安,也开始生动起来。

我也是被风吹出很远很久的人,应该说是彻底地被吹出了那个温和山谷的人,已经不再是那个村庄的人了。小时候也许是迷恋风的缘故,常常跑到山头去吹吹风,种种天真的幻想总是被风带走到遥远的地方。我敏感的鼻子常常无意识地辨析或强劲或温柔的风所包含的气息,仿佛这风来自一个遥远的的梦乡,那里有一片如烟如雾的草山,抑或是一片蔚蓝的大海,这些变幻莫测的梦想常让年幼的我独自忧伤。更多的时候,孤独一人在高高的山上,把自己坐成一块寂寞孤独的石头,但我从来没有认为我是一块静止的石头,倒是一块时时刻刻都想像风一样四处自由飘飞的石头。飘逸的风是让我无法安静的。

也许是对风的虔诚,有一天风把我吹出了这个村庄。我考上了山外的一所中等师范学校,洗净了沾满泥浆的双腿,昂首挺胸地走进城里,然后像风吹落的一颗种子一样,落在城市里的某个角落,生根、发芽,在城市的猎猎风中,长成一棵孱弱的小树,不再是故乡里那一块欲飞的石头。这在宁静的村庄也刮起了一阵猛烈的风,居然将村里的后辈们搅得不安,后来有些人陆陆续续地像我一样被风吹出来了。被风吹过的村庄显得有些空空荡荡了:打工的人出去了,求学的人出去了。榕树下原先人声鼎沸的场景消失了,风把人们吹忙了,只剩下那些精致漂亮的楼房依然神气十足,几只辛勤的母鸡“咕咕”地唤着一群“吱吱”的小鸡,四处跑着。几只慵懒的狗则悠然地趴在房前,让冬日和煦的阳光暖暖地洒下来。老人们三三两两,搂着大衣,或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或围着一团,呼啦啦地下棋,一切都那样的安详。

被风个吹出来的我也时常爬到楼顶,朝着故乡的方向,贪婪地呼吸着一阵迎面而来的风,嗅一嗅被风吹来的故乡,直透入五脏六腑。

上一篇:一个陌生女孩的遗书 下一篇:第“柔刚诗歌奖”评选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