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爸爸的秘密

1

2009年9月，我上了大学，是我喜欢的中文系。

可惜上大学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多的喜悦，甚至很多个傍晚，那些该死的文学课毁掉了我对父亲的跟踪。

当然，我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是我对文学课的迷恋更多一些，还是见到父亲与另一个女人衣冠不整地抱在一起时带给我的恐惧更多一些。实际的情况是，每一次看到父亲和苏丽丽走进宾馆的那一刻，我就拼了命地转身逃开。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我一边奔跑一边告诉自己：再不回去，我最爱的文学课就要下课了。

是的，我是个胆小鬼。我怕上课迟到，怕老师点名，可最怕的是我妈委屈红肿的眼睛。所以，我忍。我忍受着我爸的出轨，忍受着他在我心中的形象瞬间垮塌，垮成一摊烂泥。忍得最痛的是我不能把爸出轨的秘密告诉妈，我知道，她一定会崩溃。

这样的跟踪有多久了？连我自己都不记得。跟踪他们已经成了我的习惯，他们有规律的约会养成了我的习惯，每周二四六是他们约会的日子。

这个有规律的日子曾经是我补习数学的日子，那时我的数学家教就是苏丽丽。彼时的苏丽丽与现在完全不同，腼腆、害羞，话还没出口，脸就先红了，像所有刚刚大学毕业的农村姑娘一样，带着一种质朴和天真。那时的苏丽丽，像一朵高原上的花儿，凛冽而清新。可是现在的苏丽丽，用我爸的钱把自己打扮得花哨时髦，可我怎么看，都是一朵残花败柳。

再后来，好起来的不仅是我的数学成绩，还有她和我爸的关系。

2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傍晚，我打开家门，却看到苏丽丽和我爸纠缠在沙发上，他们那么投入，甚至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我。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不堪入目”。

那晚，我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我只有一个念头：告诉妈，爸有多不要脸！爸在通往机场的路上找到了我。我猜他那时一定不知道，我看到了他的秘密，否则他不会表现得那么镇定自若，像平时那样凶我、骂我。

我冰雕似的坐在副驾驶上，不理他。耳边充斥着他的唠叨：想你妈妈就告诉我，我也想她了，咱们一起去接她不就得了，非得自己跑……我侧脸看他，他一脸平静，刚才和苏丽丽的激情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就在那一瞬，我看清了爸的道貌岸然。

他的道貌岸然一直延续到妈从闸口走出来，他小跑过去，和妈拥抱。我在一旁冷冷地看着，看他表演。就在我要当着他的面把那个秘密冲出口的时候，我却看到了妈眼角的泪光。我的心像被虫子咬过，“嗖”地疼了一下。

妈已经很久没有流过泪了，不是因为幸福，而是麻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爸和妈之间不再亲密，在家里也很少说话。虽然他们一直在我面前演戏，只要我在的时候他们就表现出正常的样子，可我知道，他们是在晒幸福，那么夸张和做作。

也许在爸跑过去和她拥抱的那一瞬，妈又感受到了真正的幸福，所以她哭了，虽然只有眼角那一滴泪。

我犹豫了。

也许爸的心里也是有愧疚的吧。如果，愧疚和欺骗能让妈感觉到家的温暖和幸福的话，那就让我把这个秘密埋在心底吧。

但从那以后，跟踪爸和苏丽丽成了我的强迫症。每天我的日记里，不是我的喜怒哀乐，而是关于爸和苏丽丽的一切，时间、地点、事件，每一笔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3

除了上课，大学里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比如社团，比如恋爱。

爱情，在不知不觉中也眷顾了我。胡子表白的那天，是圣诞节，在盛大的烟花中，我矜持了一下便同意了。胡子一米八三，眉眼如画，是干净的阳光少年。如果男人个个都花心，不如找个帅的。这就是胡子深情表白时，我内心的想法。也许有点龌龊，但这是我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方式。

我没想到的是，胡子那么好，恋爱那么好。他对我小心翼翼的呵护，让我感觉到一个少年真诚的心。在他的爱情中，我渐渐放松了对男生的警惕和戒备。偶尔，在和胡子嬉笑打闹的瞬间，我会完全忘记我爸对我妈、对家庭的背叛。但是，只有那么一瞬间而已。

余下的时间，我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我爸和苏丽丽又去了哪儿，对他们的跟踪已经成了我的梦魇，即使胡子的爱情也阻止不了。

每周二四六傍晚之后，我都会消失。有时候，我会在晚上十点宿舍熄灯之前回来，有时候，我会彻夜不归。胡子问我去了哪儿，我能回答他的就只有沉默。

一个夜晚，会发生很多的故事，更何况我有那么多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夜晚。那些夜晚对我来说，都是沉重的无法倾诉的秘密。任何一个男生都无法容忍自己的女友有那么多个关于夜晚的秘密吧，更何况胡子是那样清澈透明的少年。

胡子跟我吵过、闹过，也像大人一样跟我谈过，他说如果我有心事他会为我分担，在那一刻，我不是没有想过把这个秘密告诉他。可是我却开不了口，我真的不知道，第一句话要怎么说出来。关于我爸的秘密，仿佛在我看到我妈眼角的那滴眼泪时，就像一个魔咒封在了我的心里，成了我的一部分。

我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秘密，却没有察觉胡子的沉默越来越多。

4

跟踪了一个学期，我发现了我爸和苏丽丽的变化。他们不再去宾馆，而是去了一个小区。他们不再是在午夜时分开，而是整夜整夜地在一起。我还看到，苏丽丽的腰身粗了起来，她偶尔用一只手撑着腰，另一只手放在肚子上，一脸的陶醉。

周末回家的时候，我问妈：最近爸忙吗？我妈说：你爸新包了个工程，在外地，现在可忙了。我看了一眼妈，她和所有的家庭主妇一样，平静而满足。

冬天的晚上，黑而且冷。在这样的夜，一个孕妇是不适合出门的。但苏丽丽有必须出门的理由，她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上面说，我爸的车撞了，人昏迷着，就在小区的正门口。苏丽丽胡乱穿着棉睡衣跑出来的时候，那只大黑猫的利爪一刻不停地向她的脸抓了过去……

大黑猫的眼睛在暗夜里闪着碧绿的幽光，那样突然的惊吓，足以令任何健硕的女人魂飞魄散。更何况，苏丽丽家的门常常在三更半夜响起缓慢的敲门声，她神经衰弱很久了。

我躲在阴影里，看着她进了医院，然后听到护士小姐对她说：你流产了。

这是我早就料到的结果。

为了策划这件事，我用了很多心思：养一只黑猫，每天把小鱼放在苏丽丽照片的脸部；趁我爸睡熟的时候关掉他的手机；睡不着的夜里去苏丽丽家敲门，然后再跑开，再敲，再跑开……

我只是不想让他们再有孩子，这是我能容忍的底限。

5

苏丽丽出事之后，我大病了一场。

我想，这是我对自己的惩罚。我病态地偷窥，然后再用那么变态的方式去破坏。这一切都过去之后，我并没有感觉到快乐，心里的压抑反倒越来越沉重，压得我喘不过起来。

在我一步步跌入黑暗的时候，我想到了胡子，想到了他明媚的、纤尘不染的笑容。也许只有这个阳光一般的少年，才能把我从黑暗中拉出来。

病好之后，我回到了学校。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胡子的宿舍找他，可是他没在。我又跑去篮球场、图书馆、体育场……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他都没在。

临近熄灯的时候，我又回到他的宿舍，远远地看见他拖着老长的影子。在男生宿舍的木棉树下，我们吵了起来。十点一到，整栋宿舍楼瞬间陷入漆黑，我们的吵架声立刻变得无比尖利。陆陆续续的，有不少脑袋从窗户里探出来，起哄声和口哨声此起彼伏。

我不过是问胡子去了哪里，他却固执地不肯说。他倔强地扬起头，眼里的光不再温暖清澈，而是无所谓、不在乎。胡子的样子激怒了我，我说：既然你不肯说，那就分手！

分手就分手。胡子说完，转身走回了宿舍。

那个背影毫无留恋，特别绝情。

就好像他对我所有的誓言、爱恋、温暖还有呵护，从未发生过一样。

突然的分手，带给我前所未有的打击。那时，离开我的不仅是恋人，还有希望，把我从黑暗拉到光明的希望。

如果人可以用颜色来表现心情的话，那时我的颜色一定是黑的，深入地层永不见阳光的那种黑。那时的我总是反反复复问自己一个问题：人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够说不爱就不爱了呢？

6

木棉花再一次红遍校园的时候，我终于放下了胡子。与他迎面走过，我甚至能向他点头微笑。

有一个医生叫做时间，她医治了我的伤痛，医治了我内心的不安和惶恐。当我吹灭了寝室的姐妹为我定做的二十岁生日蛋糕上的蜡烛时，我真的感觉到，有许多事在我心里已经变得很不同了。

从我16岁起就埋在心底的秘密，它已经不再那么锥心刺骨。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妈妈知道了真相，或许她和爸爸会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也许妈妈会找到一个与她相爱的人，重新来过。如果是那样，也没什么不好。

在我二十岁生日那天，寝室最小的妹妹可可喝了很多酒，她醉着告诉我：其实胡子跟我分手是因为他喜欢上了我们班的林诗瑶，那之后他就开始疯狂地追求她，虽然最后未果，但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分手的原因，除了我。

那一刻的感觉，该怎么形容呢？不是痛苦，不是哀伤，也不是留恋，而是释然。我终于知道了真相，那一刻无比的释然，原来谁都不会说不爱就不爱的，总有一个理由。胡子的理由就是他爱上了别人。

我并不怪他，那时的我自闭而古怪，心里藏着自认为天大的秘密，是我把那个美好的少年推离了自己。

我多么感谢可可，是她让我面对了真相，于是我才能不去想胡子为什么突然就对我冷淡了呢？才不再时时纠缠心底那个愚蠢的问题：人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够说不爱就不爱了？

搀着醉得一塌糊涂的可可在卫生间狂吐，我突然想起了我妈。如今，爸在家住的日子屈指可数，她知道真相吗？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是不是在她的心底也有一个纠缠不清的问题……

妈，我想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你想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