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灯 第11期

时间:2022-05-02 11:24:53

母亲的灯 第11期

记忆里,我的母亲有一盏油灯,高高的底座,深深的灯碗,擦得锃亮的灯脖儿,不知道什么瓷做的,只听说是母亲出嫁时姥姥给她的嫁妆。

我上小学的时候,每逢吃过晚饭,母亲先趁月光―――其实多半是星光―――刷洗锅碗,关好鸡鸭,服侍我奶奶睡下,这才舍得点燃这盏高底座、深灯碗、擦得锃亮的菜油灯,放在织布机旁边的凳子上。然后,母亲麻利地坐上织布机,边往梭子里装线穗子,边招呼我:“妮儿,快来念书写作业!”于是,母亲在织布机上“哐当咔嗒”织布,我在织布机旁“叽哩哇啦”读书。有时候,发现机杼声停了,我见母亲正吃力地瞪着眼接线头,忙端起灯给她照明,母亲却说:“放下放下,念你的书吧,俺接得上。”

母亲白天要下地干活,常年靠这盏油灯半夜半夜地纺织。春夏织纹帐,秋冬织粗布,自个儿背到集上或托人捎着卖了钱,再买回棉花,再纺再织,这样挣几个工夫钱贴补家用,供我兄妹上学。裹了脚的母亲白天劳动够累的了,晚上织布常腰酸背疼。有时实在受不了,就停下织机让我给她捶一阵子,她伸伸腰再织。

伴着母亲的机杼声声,我读完小学升入初中。这时间,农村已不再用菜油灯,家家换上用个小瓶子加个小铁片自制的小煤油灯。母亲也用上一盏新灯,是师范学校毕业的姐姐给她买的罩子灯,很亮,也很干净,婶子大娘都羡慕。生活好转了,母亲不再连夜织布。每天晚上,我在灯下做功课,母亲就坐在旁边悄没声地做针线或剥棉桃。有几次,我从同学那里借来小说在灯下读得津津有味,一字不识的母亲还以为我是在聚精会神地用功学习呢。母亲怕打扰我,做活轻拿轻放,连走路都悄悄地。直到一天清晨,母亲为我上学早起做饭,为了省油不舍得点灯,摸黑在锅台上忙碌却被锅沿烙伤了手,我这才理解了母亲的心,为自己不懂事的行为害羞了,从此,学习不再敢偷懒,惟恐辜负了母亲和母亲的灯。

后来,遇上三年自然灾害,饭没得吃,点灯的灯油也买不到了。母亲又拿出她那盏高底座深灯碗的油灯,重新擦得锃亮,从很少的食用油里省出一点儿,每天晚上点燃一会儿,让我尽快做完功课,母亲则在旁借着余光择野菜,仍是轻悄悄的。

为了我学习,母亲还做过“麻籽灯”。在我临近高考的日子,家中连做饭炒菜都没有油了,点灯就更甭指望了。母亲就拐着小脚,到路边沟旁去拣蓖麻籽。一粒粒地捡回来,再一粒粒地剥了皮,用秫桔篾穿成一串串。晚上就取一串放进那盏菜油灯的灯碗里点燃,照着我复习功课。母亲就在旁边守着,看燃完一串再接上一串。就是这样一盏母亲用气力,实际应该说用心血做的麻籽灯,虽然毕剥乱响,冒着黑烟,却帮助我,更鼓舞我考上了大学。

我毕业后成了一名教师,办公室、教室、宿舍用的都是电灯。我接母亲来住住,让她享受叨了多少年的“点灯不用油”的生活。母亲来了就在灯下手脚不停地给我忙针线,还批评我说:“这么亮的灯跟白天一样,别一盏盏亮着,那是不会过日子……”后来再接她,母亲执意不肯再来,她说上下车麻烦。其实是有了好消息:我们家乡要通电了。母亲说:“听说俺乡下今年也要有电灯了,跟你们城里一样了,还来回接送的费那事干吗。”

可令人遗憾的是,母亲终究没有用上电灯,在昏黄的煤油灯光里走了。母亲去世半年之后,也就是1990年春节,母亲生活了一辈子的小村子终于通了电。送电那天,我正好赶回家。晚上,我和哥嫂打开了各个房间的灯,告慰母亲,她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母亲如果地下有知,一定会回家看看,看看她老屋里的电灯有多明多亮,看看明亮的电灯给她的儿子带来的新生活……

永昌摘自《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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