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证件故事”

高月晓的户口

为了护照和港澳通行证，高月晓可算郁闷了一通。高月晓2009年大学毕业的时候，把户口落在了广州，可是毕业没多久，她就换工作来了北京。当时没有什么需求，她压根没有想过办证的事。

结果两年过去，高月晓想出国玩的时候，才发现她必须回户口所在地办这些证件。一气之下，高月晓想干脆把我的户口也迁回河南老家，反正出去玩也没戏了，索性把年假请了，指望着去广州能把事一次办齐了。

可这才是折腾的开始，到了广州的公安局，工作人员一句话就把她郁闷了，想要迁户口，必须迁入地先开准迁入证明，然后拿着准迁入证明来办准迁出证明，再回去办迁入手续。高月晓一盘算，她坐着火车来回半个月也未必办得完啊。没办法，她只好到公证处做公证，全权委托同学继续她未完成的“事业”。

可户口迁入到了老家，当地派出所又把高月晓的身份证扣下了，让本人回去重办身份证。高月晓这个愁啊！没了身份证，怎么买火车票、飞机票，让家里人跟警察解释了半天也没用，人家甩出了一句“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高月晓愤愤地说，这不是很奇怪吗，人能迁移，办证就动不得地方？平时我们都在宣传咱们的身份数据已经联网了，这些身份证明难道不能联网办理吗？人户分离现在越来越多，办护照这些证件，真应该早日联网，这样才能满足老百姓的需求。

王东的准生证

王东有4个档案袋，分别装了他和妻子的户口本，身份证，房产证，社保卡……为了办《生育服务证》，“我不知道需要准备什么，不知道临时又让我拿出什么证件来，只好把所有的东西都带在身上。”王东说。

一年前，妻子李梅发现自己怀孕，这让这对三十大几的夫妻兴奋不已，接下来，王东开始为即将诞生的宝宝奔波办理生育证。李梅当初完全并没有想到准生证成了她生孩子的最大障碍。本以为是简单的事情，王东和妻子却费尽了周折，带着各种证件奔波在河北和北京两地。

王东开始在网络中查询办理生育证所需要的手续，并赶到居委会咨询，工作人员告诉他，需要拿出夫妻俩的“婚育证明信”、户口本，如男方为外省市人员，需户籍地出具两级婚育证明信。“我的户籍在外地，妻子的户籍在北京，必须要有我户籍所在地的社区、街道两级婚育证明信，证明我们是初婚，证明之前没有生过孩子。”王东说。

王东收拾好东西，背着包到了河北省人才市场，人才市场让王东提供工作单位婚育证明和常住地居委会婚育证明。

工作单位的证明信好办，问题就在于常住地居委会的婚育证明上。

居委会的门口王东跑了几次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每次去，居委会的工作人员都态度很好地对他说：“我们是按章办事，你的婚育证明应该由户籍地出具，我们真的开不了。”

皮球推到户籍地，河北省人才市场，同样的回答，“需要常驻地的婚育证明信”。无奈之中，王东查阅《流动人口计划生育工作条例》，其中第四条是：流动人口计划生育工作由流动人口户籍所在地和现居住地的人民政府共同负责，以现居住地人民政府为主，户籍所在地人民政府予以配合。

“条例上很模糊，共同负责，现居住地一个为主，户籍地配合，可是究竟要怎么配合，为什么我的事情两边都互相推诿。”王东说。实在走投无路，王东想到了回祖籍地开证明，毕竟认识的人多，可祖籍地的居委会那边的答复是，我们只能证明你高中毕业之前没有生过孩子。

王东觉得这实在荒唐至极，户籍地、居住地、祖籍地，都没有人能证明自己生没生过孩子。

在两地拿着各种表格去盖章，当计生工作人员拿出其他人的婚育证明问王东，“人家都能开出证明，为什么你不能开”时，王东更是疑惑，为什么同样的条件，自己就不能开出婚育证明。问了一圈，有同学告诉他，大家解决的方式很多是用“萝卜章”。

王东不想走到这一步，晚婚晚育，而且是第一胎，顺理成章的事情为什么非要做违法的事情。

《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口与计划生育法》中对合法适龄夫妻生育的第一胎没有任何限制，王东和妻子在法律上没有任何障碍，却因为一张证费尽周折。

可是那张婚育证明就是卡在了那里，无奈之下，王东也只好找人托关系，证明他本来就合法的身份。

王东等到拿到孩子的《生育服务证》时，孩子已经快出生了。

李群的身份证

李群是一个来到中山不到一年的市民，工作调动落户中山以后，2012年5月初，李群在中山市东区公安分局办理了身份证，工作人员说正式身份证当时还办不下来，要三个月才能下来，让他先交30块钱先办一张有效期为三个月的临时身份证，说是和正式身份证一样使用，让他等三个月以后再领正式身份证。

因为李群是首次购房，为了应对日进斗金的房价，他借来了亲朋好友们的全部积蓄买了这里的一套二手房，交了首付，他的房屋过户手续和房产证都办完了，剩下的30余万房款就等银行按揭了（土地证和房产证两证都已交给银行办理抵押手续），可银行说要本地户口，临时身份证不管用，要见到李群的正式身份证，才能放款给卖方，同时才能交还李群的房产证。

于是李群又多次询问中山市东区公安分局他的正式身份证是否已制作好，可分局说没有，4月份的还没发下来呢，等着吧，李群说你们不是承诺三个月办完吗，问工作人员要等多久，工作人员都说不知道。

李群很着急，说，国家现在控制房贷，我的银行按揭手续就等这张身份证了，你们没有一个准信，我岂不是要无限期等下去？增加我的月供数额，你们赔吗？你们这个临时身份证我花了三十块钱里面却连个磁条信息都没有，相关单位在网上无法鉴别真伪，怎么办？工作人员说，再掏30块钱办一张有效期三个月的临时身份证。李群说，对我来说没用，因为银行办按揭要有磁条信息的正式身份证。工作人员说那就没有办法了。李群很生气，说，我要向有关部门反映你们的问题，你们这是在靠拖延时间损害老百姓的利益来满足自己的利益。工作人员说你爱反映就反映呗。

段云的烟草零售许可证

段云从单位辞职，决定做点烟酒副食生意。首先，得办理烟草零售许可证。朋友告诉他，现在办证挺难，首先得二百米内没有烟店，其次，还要看周边地区烟店布局是否合理。第一条倒是硬指标，第二条就看不见摸不着了。这就是执法部门的高招。说你不合理你就不合理。

段云在二环路边的一个小巷找了个20来平方米的门市。看了看附近只有一家红旗连锁和互惠超市，好像没有卖烟的铺子。他就和房东谈妥了价格，并交了一千元的定金。

段云按照规定，准备好了申请、房屋租赁合同、身份证等一应资料，就直奔市烟草局而去。他来到五楼办证室。一抬头，一排烫金红字映入眼帘：一张笑脸、一个微笑、一声问候、一杯茶，旁边配一幅洋溢着姑娘灿烂笑容的画像，段云顿觉心里热乎乎的。他来到主任室，听得里面有谈话声，稍一犹豫，还是推开了门。一位中年女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正和一个瘦瘦的中年男子谈着什么，一见段云进来，忙不迭地往桌下塞。段云把一摞材料递了去。一听说办证，她的脸色顿时严肃：“下星期一来。”段云不解地望着她。她用手往墙边指了指，就再也不说话了。段云转头一看，墙写着告示，办证时间：星期一至星期二。

星期一大早，段云又往烟草局跑。这回他先在门卫室问清主任姓钱。进门后，钱主任接过段云的材料，翻了翻，脸上没有表情：“还要补一张5英寸的门市全景照片。”第二天，段云补了照片。桌后仍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一个星期后来拿审批结果。”七天后，段云如约而至。还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经审查，你申请办证所在地，已有两大超市，能够满足需求。不拟再设新点。”

段云横下一条心，那一千元定金不要了。他又到更为偏僻的三环路边的一个新区物色了铺面。整个小区只有两家批发食品的，没有一家烟店。房东张口就要预付一年租金，他也照付了。

照例又是七天等待。当段云满怀希望去找钱主任时，她依旧端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头也没抬地递出一张表。段云一看，顿时傻了眼。那面分明写着：查该小区已办两证，暂不新添。段云争辩说：明明就没有烟店嘛。钱主任淡淡地说：“有证与经营是两回事。今天不卖，明天也可以卖嘛。”

第二天，一个老同学登门，听说这事，连连责备段云：“你呀，就是不把老同学放在心上。放心，这事我给你搞定。”说完打了一个电话。老同学对段云说，我一个朋友是烟草局主管副局长，现正在党校学习，你明天把材料送上去，他给钱主任打个招呼，等学习回来就给你批。

几天之后，段云终于拿到了证。

童志远的消防许可证

2011年下半年，童志远来到深圳光明新区，计划开一家汽车美容店。

他找到公明街道将石社区新围村靠公常路旁的一栋农民房的一楼做店面，大概60余平方米。童志远首先咨询了公明工商所开汽车美容店申请营业执照需要哪些材料，工作人员问了经营什么业务和场地面积后，答复说提供除个人身份证及照片外，另有字号名称预先核准书、交通局许可、环保批文、租赁合同这四项。于是在他来到环保部门和交通部门领取了相应空白申报表后，加紧租下那个店面并布置了所需要的设施，接着先办了工商字号预先核准。

因环保部门要求必须向水务部门办理节水证明才能申报环保批文，洗车主要用水，政府要求节约用水这一点童志远非常能够理解，他用两个星期办好了节水证明，顺利办到了环保批文。

有了这些材料后，童志远来到光明交通管理处申请道路交通许可。当听到交通管理处人员要他提供消防意见书时他傻了，他问，不是不需要消防手续吗？工商所我都咨询过了都说不用啊。为此，童志远专门打电话和工商所又问了一遍并得到确认。可交通管理处人员告诉他，这是交通局的新规定，必须要。

没办法，童志远又来到光明消防大队咨询，消防工作人员答复他说，你店面才60个平方，不需要办消防，交通局的说法我们不清楚，但消防许可100平方米以上才办。

于是童志远将此信息反馈给光明交通管理处，可光明交通管理处坚持必须提供消防意见，并解释说这是执行市交通局的会议要求，并给他看了会议纪要的内容。

没有办法童志远又返回行政服务厅的消防工作窗口，说明来意后，工作人员仍说小于100平方无需消防许可，建议他再和交通部门沟通或向相关部门反映协调一下。

童志远来到了光明新区办，将交通部门和消防部门不一致的办证要求反映给办人员。办人员说，如果是工作人员态度方面的问题我们可以协调处理，但你反映的是具体涉及两个部门的内部业务，这得要他们的主管部门来协调。

童志远前前后后光申请办证折腾了近50天，营业执照仍没能办下来。他黯然地停止了创业的设想。

张浩的税务登记证

跑了几天腿，填了各种表格，交了288元工本费后，准备开个小店的张浩拿到了营业执照，接下来该办税务登记证。他来到县政府的服务大厅，前往国税柜台说明来意。一位女职员接待了他，答复说：“你应该去地税办理。”张浩辩称：“可同行都是在国税办的。”女职员无语，开始给他办理，办理结束，说“你去分局办三方协议吧。”

张浩又来到分局，办“三方协议”，所谓三方，原来这第三方是指金融机构，张浩所持的银行卡是信用社的，三方都要签字的。县城里信用社网点不少，张浩决定去新区那个信用社总部。进了信用社营业大厅，人头攒动，不知所措，忽见西屋有业务人员，便进去打问，说到窗口就行。转到窗口，见一窗口正无人，前去询问，女营业员说先去拿号，不拿号不能办，经人指点张浩去拿了个号，是087号。坐等……终于听到“087号到5号窗口”了，递上协议书，女营业员看了看，说：“你到鼓楼附近的信用社办吧，你的卡是从那里办的。”

张浩来到鼓楼大街营业所，这里服务态度不错，但说：“你去服务大厅办吧，不在这里。”张浩急了，说道：“是大厅让来这里办的。”好在这次碰到的服务人员好说话，将就着办了。趁热打铁，张浩即刻折返到国税二分局，恰巧遇见了熟人，办得很顺利。张浩马不停蹄跑到那个“服务大厅”国税柜台前，人还不少，排队，等候……终于轮到了他，一个女工作人员，胸牌上的号码是021，张浩递上已经签好的“三方协议”说明是办证，021冷冷地说：“手续不全，办不了。”张浩低声下气地询问原因，那女人说：“谁给你办的你找谁！”张浩不敢再追问，怕惹恼了人家再刁难，只得扫兴而归。

第二天，张浩早早地去大厅排队，见021坐在椅子上喝茶，手中并无公干，他故意躲开021，宁肯多排一会队，到一个男工作人员那里。说明来意，这个男工作人员不多时已把“税务登记证”正副本打印出来。一切办妥！张浩询问了领取发票的相关手续，得知要去国税二分局领取。张浩急急忙忙来到国税二分局，工作人员查找半天，说：“你下星期一来吧，手续还没过来。”

关于“证”，各人心里有杆秤

本来办证就需要各方面很多材料，比如工商税务方面的材料。可等到办手续的时候，工作人员只是检查你的材料缺不缺，只要一发现缺的，他就把你的申请打回去，让你重新准备。等下次你把他说的材料补上了，他又发现你还缺其他项目……来回折腾了好几次，每次都不把我们缺的资料全告诉我们，浪费了许多时间。

——某NGO组织河南地区工作人员 谢曼宁

证件泛滥、唯“证”办事现象的主要原因是有关部门管理手段、方式滞后，政府对社会事务的管理存在条块分割的状况。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是对公民权益的漠视。减少证件数量也是精简政府机构的有效手段。

——新疆财经大学人口资源环境经济学博士 张磊

有不少证可以不发、不用、不查，只要政府部门把基础信息统计核实准确了，就不需要麻烦老百姓了。就如谁家孩子是独生子女，户籍信息应该最能说明问题，何必又弄出个独生子女证呢？

——上海市杨树浦路某装饰公司业务经理 娄新

每一种证，都来自一种行政审批项目，都代表了一种权力对老百姓的特许。虽然从理论上说，制作颁发每一种证的初衷都是把证作为服务的工具，保障群众享受相关权利。由于证的发放越来越多、越来越滥，最终效果事与愿违。经过很多年的改革，行政审批的事项和手续都已经大幅简化。但是无论从老百姓的感受，还是与国际上其他国家比较，我们的审批数量还是太高。

——国家行政学院公共管理教研部教授、公共行政教研室主任 竹立家

有不少让人为难的、不知道到哪里去开的证明。比如，办生育服务证得提供“已婚证明”，结婚证不是已经能够证明“已婚”了吗？为什么还要“已婚证明”呢？有单位的还好，多跑趟路盖个章就行了，没单位的，找谁去证明呢？公安部门的信息系统中能查到婚姻信息，结婚证也能查出真假，可相关机构为了逃避责任，减少自己的麻烦，把所有的证明责任都推给民众。

——长春市双阳区奢岭街道 黎民启

证件太多对老百姓来说至少会产生三个问题：领证的麻烦多；领证的费用多；保管使用困难。况且，有不少证件是为了应付检查，是出于政府方便自己管理或其他目的发放的。

——新疆政协委员 董新光

每个证件必然代表一种管辖权。虽然近年来从上至下严厉打压“办证经济”，但隐藏其后的权力能否“就范”并廉洁服务，这很成疑问。如此一来，证件到底是规范了权力，还是为权力寻租埋下了伏笔，各人心里各有一杆秤。

——知名时评作者 禾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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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等待着一个个让人怦然心动的选题出现；我们期望一个个策划高手的智慧在本刊展现。

2013年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