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家”木心

时间:2022-04-25 02:58:42

整个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两个作家,对读者产生过偶像崇拜效应,让读者会觉得很想见到他,是谁呢?是鲁迅、张爱玲,现在有了第三个,就是木心。木心的作品被翻译成英语,作为美国大学文学史课程范本读物,因此成为与福克纳、海明威等人的作品编在同一教材中的唯一中国作家,但在国内读者的眼里,他却是一位“陌生人”!

木心在文学上成就最大的,恐怕最多读者知道的,是他写了很多散文,写了很多箴言般的、格言般的一些句子,某个程度上你可以说,我自己有时候会拿他比赋为法国的蒙田,当然我们知道当年法国蒙田写作的时候用的文字是怎么样的一种文字。但是我形容他像蒙田这是因为他写的散文,真的就是蒙田意义上的“我说”,一个题目一个概念,各种疑问探索式的写作,但是他除了这些写作之外,也尝试过不同的文体,诗也是一大宗,此外还有小说。

他的小说写得却像散文,或者说有的时候反过来,他的散文写得像小说,也就是说散文里面看得出明显虚构的东西,而小说里面的叙事慢慢平缓下来,不追求情节上的高低起伏,而变成淡淡散散的,像散文般的格局铺展开去,敷衍开去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小说写法呢?他在一个访问里面曾经解释过,他说他要写的是一种,你可以说他的小说,是一种叙事性散文,他说长篇小说我另有定义,我的那些短篇小说,都是叙事性散文,就像音乐上的叙事曲,哈代曾说,多记印象少发主见,每隔一段时日我就会想起这句话,凡记印象的当时和事后都很安逸,发了主见转身变由回忆,追思起来信信不解,现在我用的方法是以印象表成主见。

什么叫做以印象表成主见?我觉得最好的一个例子或者我自己比较喜欢的一个例子,就是他这本书《温莎墓园日记》里面同名的小说《温莎墓园日记》,这篇小说很奇怪,一开头你就觉得叙事者的我好像不太明显,或者那个我更像是散文叙事的我,一开始就讲一个墓园,这个墓园的状况是怎么样的,说着说着,就慢慢地开始引入,你开始觉得像小说了,因为叙事者会用括号提醒自己说,这些部分我要写给谁看。

更怪的是他写墓园的时候,写墓园上有黑岩,有块黑石头,根本都没提自己,后来已经坐在这个黑石头上,直接写黑石头,写着写着就转到,好像有一个我们看不见的人,或者他用非常省略的笔法,把那个坐在石头上的人,他的身体状态给写了进去,然后又进入了一种,像我刚才讲的蒙田散文式的探索性散文写法。

在他的散文里面,有很常见的一种关于人生,或者是关于文学,让人觉得很惊讶的见识,比如说这里面讲到,温莎公爵所谓的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故事被大家传颂,是为什么呢?大家为什么那么喜欢呢,他讲到这分明是最通俗的、无情滥情的一百年,所以蓦然追溯温莎公爵和公爵夫人的往事,古典的爱情使现代众生大感迷惑,宛如时光倒流,流的彼此渲染黯然。

他说,不只是男或女,在世上第一次对自己钟情以久的人说我爱你,再推演必有人作为世上第一个第一次以笔画构成爱字,在其前加我其后加你,这样第一次听到我爱你声音,和第一次看到我爱你文字,必会极度震撼狂喜,因为从来没有想到心中的情可以化为声音变作字。但是之后呢,我们就用的非常熟滥,乃至于真有爱情出现的时候,我们都要问它,是真的吗?

窦文涛

木心作品追求语言永恒

我觉得他这个人特别,你像我们交往这个朋友当中,过去是魏晋南北朝的时候有一种气氛,就是你这个人会聊天,或者说能给大家一启发,或者你聊天聊得最好,慢慢地你就有凝聚力,或者你学问大,让我们佩服,于是大家有意无意地向你靠拢,爱跟你聊天,到最后简直发生了一种就说你给我们上个课吧。

你再看陈丹青的五个笔记本,这个是木心的遗物,你看这个老绅士,看这个遗物我想起在台北的胡适,看到胡适的那些遗物,一看就像个老绅士的派头,而且现在这几个笔记本整理出来的文学回忆录,看到这个文学回忆录之后,就是所谓给他们讲课的这个记录以后,其实比木心出的那几本集子更容易让大家了解木心,而且也更容易让大家能够约略懂得陈丹青为什么对木心有那么深的感情,像许老师说因为他的推荐,现在木心在学术界也成了一个议论的话题是吗?

我觉得他的文字里有一种语境,说他对人起什么作用?我们也不是专业搞文学的,你看我经常说为什么一帮五、六十岁的老男人凑到一起喜欢谈政治,喜欢谈高层政局变化,实际上什么屁用不顶,但是我有时候觉得这是不是他们的一种智力游戏,他们谈这个的时候过瘾。

你看,我觉得他这些地方看到你跟他有相同之处,有影响,文气相通。你看木心跟他们聊天的一些话我都有感触,我都做摘录,他说我爱兵法,但是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人生我是家败人亡、断子绝孙,爱情上柳暗花明却无一村,说来说去全靠艺术活下来,他就说这个只要通文学不失为一个成功,清通之后,就说艺术家圆通之后可以非常通了。

许子东

木心有陈丹青这批学生是彼此的幸运

你看完他的书,别的不说,你可以不同意他或者对他的那些比喻觉得很妙,或者你不同意他的观点,但是你至少得佩服以他这辈人来他这个阅读量不得了,看的书之多。还有一点我特别想说,我想他们两个人其实是互相都是幸运的,木心有他们这批学生,特别是有陈丹青今天这样在帮他这样推荐,这个是幸运的,那陈丹青一样,有这样的一个老师在30岁的时候有这么一个老师来跟他讲这么多东西幸运的,其实我们不用羡慕他们,我们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老师,都有过这样的情况,问题是你认不认识,问题是学术界现在有很多的。

有一段他讲他牢里的话,我印象很深,他说他坐牢的时候看到五、六十个男人一起睡着了,他说我想这个时候他们都自由的。但是早上起来他们又都在牢中,你知道这段话使我想到了鲁迅非常有名的黑屋子的比方,说中国人在黑屋子里睡的很好,你给他们开个窗又不能让他们出去,那不是白白叫他们痛苦嘛,鲁迅是把醒比作觉醒,把睡着比作愚昧,当然鲁迅那个态度很矛盾,但至少是愚昧,在这个地方木心的俏皮的说法却有哲理的深度。

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的研究是差不多中国最好的,这学问也是非常好的,我想他们争论的时候我还没好好读过他的作品,我其实现在也没有好好读,但是从看他这个回忆录,我觉得这可能有很多愿意,其中一个原因北方的学者强调凝重,那南方的学者灵动,你看现在喜欢他的都是几个上海作家,陈村都非常喜欢,包括丹青,就这个海派跟京派的这个趣味上也有一点的关系。

陈丹青

庆幸认识木心

我和木心都在1982年出国。我是年初,他是夏天,然后我们在一个地铁上遇到了,跟他在一块有个我认识的上海画家,就说这里又来了一位上海来的,就那么握握手,当时他55、56岁,比我现在还年轻,我30出头这样子,但是后来并没有来往,到了1983年初我忽然看到当地的华侨日报上开始发表他的小说和散文,看了两篇,我就立刻打电话给他,我很惊讶就有人是这么在写作,你想当时中国的新文学刚刚开始,也是1982、1983年就新作家都出来,就我同辈的那个,我一看哎呦,有这样的人在写,打电话给他,然后他当然蛮高兴,他就过来,就跟我聊天,从此几乎每天见面,一天到晚闲聊,因为大家都没事,一天到晚闲聊,我最不明白的就是他把我当成好像跟他程度一样的,他不管,他不管你懂不懂,或者你读没读过,他就开始聊,后来我想其实他又有个人听他讲,我根本不是他对手,就聊,聊得久了我就慢慢地带其他人去。

在教学上他是打混了聊的,比方说他教到这个文艺复兴的时候,他说这个神曲其实是一个立体的离骚,离骚是个平面的神曲,他会这样说,全书到处都是这样,然后就刚才说的卡夫卡,卡夫卡又是个肺痨又命苦,又喜欢说稿子,他应该把林黛玉介绍给他。就是他跳来跳去讲的,可是你没想到事情可以这么讲,文学可以这么讲,作者可以这么讲,你以为他是聊天,其实他后面还是有个脉络在那里,比方说我觉得他这件作品要比那件作品要好,他马上就止住,他说不可以这样比,他说不要说舅舅的胡子比爸爸长,这样给比惯了,他意思就说就用咱们现在的话说就还是尊重一个严格的学术线。

我现在接触很多大学毕业的人,他在当记者或者当艺术家,年龄已经不小了,可是在我看来还是年轻人,就是他们没有好的长辈我发现,他们老是很茫然,除了一个生存竞争之外,凡是敏感一点的人,有点志向的人他真的会很茫然,这个时候我会很庆幸,当时我们居然碰到木心这么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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