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做建筑

时间:2022-04-22 03:28:06

从容做建筑

在尘土飞扬的城市中,在铲车和桩机声扰攘的生活中,在匆匆行走无暇顾及的风景中,有时会停下脚步,茫然不知所措。岁月淡化了痕迹,也淡化了我们关于城市的记忆。哪里还有故事?哪里还有梦想?哪里还有午后空气中那熟悉的味道?我们今天立身的地方,就是我们童年的向往吗?

在当今中国建筑的一片模仿与复制中,有一个人一直坚持着自己的理念,认为设计概念首先应该从问题本身出发,每一个设计所要解决的都一定是一个独特的问题。他认为中国的建筑做到像国画大师笔下的山水写意,成为内心自在状态的一种流露时,或许中国的原创建筑才有希望。他,就是青年建筑师――李晓东,一个多次获奖,仍从容做建筑,潜心育人的学者。适逢湖南省建筑师协会理事会召开,本刊记者有幸采访了李晓东教授。

本刊特约记者罗劲,以下简称罗

清华大学教授、著名青年建筑师李晓东,以下简称李

罗:您在您的演讲中分析了中国人近几十年来对美的追求与探索历程,基本上还是一种拿来主义。这实际上是一个东方文化的探索问题,历史发展到今天,西方人其实一直有一个他们心目中的美学标杆的,您认为中国人是否也有一个自己的美学标杆?

李:这个问题问得很尖锐,中国人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历史上几次讨论过这个问题,比如刚才我讲的白璧,历史上也曾讨论过,已经讲得很清晰也很透彻了。但是我要说没有,没有在哪里呢?我们文化里面有一个媚俗性,媚俗性是中国人的穷溯感,即什么都要追到孔子那里去,也就是孔子说过什么,仿佛就都是美学真理。孔子那个年代,建立这个系统有他的必要性,把社会“礼”性化。因为当时是一个混乱的社会,必须有这个东西存在,没有就不行,没有的话就是无政府,作为一个框架来讲,他当时是必须存在的,但是孔子把这个建立起来以后,它却变成了一个框框,制约着我们前进,所以我们从汉、唐以后就没有多少创造性的文化了。到了清朝有汉学,从语义学上讲,孔子说的话,还是在解释老子曾经说过的话,我们叫媚俗性也好,叫什么其他也好,其实就是对过去熟悉语言的一种追捧,所以我们害怕,害怕陌生东西,害怕新东西。比如盖房子,欧式的,美式的等等。欧式、美式跟仿照孔子的东西是一样的,我们只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我们才会有心理认同感,这个媚俗性并不是中国人才有,但西方人相对要好一点。西方人从古希腊、古罗马文明开始就有了自己的美学基本,通过启蒙运动后,他的美义就更完整了,甚至对当代而言是更加一致了。它建立在对历史文化的看法上,将中国文化、日本文化平行比较以后,他认为每个都有他的价值。十九世纪前只有一种审美,那就是“崇高”,认为农舍是没有美感的。正是有了启蒙运动,西方人开始认识到农舍有农舍的美,他与崇高的美是不一样的,“朴实”的美,你不能说它弱于崇高的美,这事讨论开后,就很清楚啦,所以西方人一代一代开始对所有陌生化进行挑战。他们善于看未来。像当代讨论当代的,而不是以前的,毕加索曾经给一个模特画肖像,模特说画得不像我,但毕加索说,早晚会像的,他是在画一种延续。这就是看问题的角度和方法,你本身就要做到这一点,什么能打动人,什么能改变人,艺术就需要这样,所以设计为什么称“Design Tomorrow Today”,今天设计明天,设计未来,未来的东西是今天设计出来的,他是对过去的一种挑战,不是追随过去的传统,而是用现在这样的思路去思考,然后去看待未来,不是说像北京那样,2049的城市规划还用我们现在的思路去思考或许是行不通的,他应该是立足于未来去思考。

罗:就像您刚才所说的,过去也好,现在也好,就是老子、孔子的思想对中国乃至世界的影响是很大的,他们的思想对现代中国的建筑行业有没有实质性的指导意义?

李:孔子说过一句话,“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我们可以借用一下来描述建筑与设计的关系。他说一个人有情感还必须守礼节懂法度,建筑设计也一样,你首先是有设计灵感,但还必须有一个理论作支持,用理性的方法实施。我们现在的很多建筑都显得很单薄,就是因为缺少这个,到处抄一下,没有自己的说法,没有说法,就没有“止乎于礼”。所谓“礼”(在这里就是“理”),你必须有一个理论基础,去解决一个具体的问题,这跟实验解剖不一样,所以有时候技术上的东西出来后,没有说服力。我们不像哈迪德・盖里,他们的东西建在哪里都一样,带有明显的个人标记。但是你让他们盖希望小学他们肯定盖不了,他们只会用高级材料,只会用那种自身迷恋的形态去做,但是当地的材料是掌握不住的。我认为手里有多少资源才做多少事,所以你不能仅仅“发乎于情”,还必须“止乎于理”,一个好的建筑师应该懂得善用他所掌握的资源,并尽其所能去做好。

罗:最近谭盾在上海举办了一场音乐会,他称之为“大地的眼泪”,其中设有纸乐、水乐等篇章,是一场回归本原的音乐会,如同他在嵩山举行的禅宗音乐,当时几千名孩子集体起立为其鼓掌吹口哨。少林寺传承的不仅仅是中国功夫,而更多的是一种意念上的东西。我们知道您在少林寺也曾做过一个禅宗酒店,艺术都是相通的,建筑、音乐都有一个悟在里面,中国有很多东西,包括您所说的,中国画也好,重要的是一个意境,就是把我心中的东西自然地表达出来。请问,你做建筑时,是用什么表达方式?什么样的建筑语言去表达和体现禅宗这样的酒店呢?

李:禅宗就是自然而简单,不要刻意去扮,他其实是与过去文化无关的。禅宗就是一种境界。我当时做那个酒店时,全是用当地的竹子。竹子,是自然的东西,自然的东西是用相当简朴的语言,现代的语言来表达出来的,是现代人对禅的一种理解。建筑在自然环境中要有力量,但不是破坏的力量。这个酒店是在山的坡面上,周围全是植被等自然风光,所以我在设计上尽量想做到把它与周边环境融合一体。酒店的立面全部选用竹子。在那边竹子是非常丰富的资源,这样既实现了生态环保,在视觉上也很舒服。这个建筑的本身也有一个禅意在里面,竹帘的外框每五年、十年可以换一个,里面的东西更是可以经常更新。竹子是最生态的东西,他生长很快,不像木头生产周期很长,用当地的文化、当地的材料做的简单东西,这种禅宗的意境自然而然地就体现了出来。

罗: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到您那个获奖的作品“玉湖完小”,当地人有一个评价,他们自己做不出这样的建筑,但是他们熟悉这样的建筑,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个最高的评价。这实际上是用一种技术作支撑来回归到内心的本源的建筑。那么我想在做建筑的过程中,您是怎么达到这样一个境界,我们需要通过一种什么方式来达到并充实自己呢?

李:把观念纠正过来,要脱胎换骨,把技巧先忘掉。技巧变成一个符号在脑子里会害人的,那么以后就只会用技巧。如果把技巧提升到观念上去,就是形而上的重复,有些话说得很有道理,形而上是治人,形而下是治于人,观念很强的话,如果风格改变,技巧肯定会变,但不一定你要掌握很多技巧,技巧是很容易学到的,满世界都是技巧,但目标是,你从什么观念反映这个东西,如果这个脱胎换骨的事搞定了,你的思路就打开了,就不会再去拘泥于技巧上的东西。现代建筑早期,概念和建筑是很难严格区分的,但是随着现代建筑的全球化,技巧也蜕变成了普普通通的东西。很多建筑师在事业上有所突破可以说都是概念的突破。就像我们用电脑一样,如果都是一些放大的东西,你只会放大,不会缩小,观念就不会有前瞻性的视野,前瞻性的视野是建立在局部更新的不断一致化上,你永远是一个全方位的视野。你站得很高,看局部,看地域文化,与处于地域文化本身中看肯定不一样。比如梁启超,他是到日本后,回过头来看中国文化,他对中国文化的理解跟没出国前完全是不一样的。他没出国就没有看到这一点,所以说见识也很重要。当然技术和技巧的支持也很重要。

罗:禅宗里有个故事,百丈禅师指着台上的净瓶问他的弟子这是什么,弟子们都说了一些具体的东西,只有灵佑什么也没说,上前一脚把净瓶踢倒扬长而去。百丈欣然而笑。这就有点像您提到的抛开技巧,不受以前任何东西的约束限制,这样打开心灵,然后不刻意、不执着地去追求某一样东西的时候,才会有中国式的原创。但是中国人每个人的“悟”不一样,我们怎么能做到抛开技巧?

李:如果几句话能讲清楚那就太简单啦,这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且这个漫长过程很多与切身体验有关,他是一种觉悟,不是书本上的东西,书本上的东西都是程式化的东西。

罗:未来建筑的走向可能是一个写意的,梦幻式的建筑,亦或是返璞归真的一种状态。目前中国的建筑仍缺乏原创,您觉得中国建筑的发展方向是什么?全球未来建筑的发展方向又是什么?

李:未来建筑肯定会往根上走。中国的建筑一定要根植于本土,根植于本土有一个很清晰的认识,就是做建筑不要去抄袭哪个大师的,不要抄袭任何人的,要对问题有一个很客观的评估,然后再去感觉。我们现在教育方法与现在这样的教育改革有关,我两年前回到清华,发现清华教学生画的东西跟我二十年前学的东西是一模一样的,如果这样的话,我们怎么可能有突破,技巧永远不变,观念又没有更新,那学生出来只能抄别人的,不会有自己的东西。我觉得要做一个好建筑,你必须认识到建筑不是一个选择题,而是一个论证题,起点就是怎么样定义,有多少资源干多少事,只要有这个观念在那,你就不会雷同,肯定有创新,每个问题都是原创的,独立的,那么整个东西肯定是原创的,独立的。那么我们就会出很多优秀的建筑师。如果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只会抄袭别人的东西,那怎么会有原创。所处边缘,就更是要抓住自己的东西,更要有自己的个性,更要掌握本土文化,更要有自己的特色,才能打破边缘化。

罗:看了您的许多建筑作品,您对它们每个都有定义,定义都不一样,材质啊表现啊也不一样。我有一个感觉,那就是您所追求的建筑的一根主线是您自己的一个风格,那是一种内在的从容淡定的风格。但是很多建筑大师像安藤,他做的建筑一看就知道是他的,那么是不是每个建筑师都应该有一个叫形态的东西在作品中体现风格呢?

李:安藤他是一个天才建筑师,他没学过建筑,他的脑子里面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形式语言,他有一个很明显的概念在里面,他把这个掌握得很好。但是大部分的人不可能是天才,不可能是天才的情况下,就要从另外一个角度入手,所以思想方法也很重要。

罗:最近房地产特别热,所以我们不可避免地要谈到它,我认为很多房地产公司,他们在不同的地方放同样的东西,永远是复制,您是怎么看待的?

李:所以你看我很少跟开发商打交道,除非他们愿意听建筑师的,我跟甲方盖房子,第一点就是要允许建筑师创作的自由度,如果你拿捏着我的手来做你要的东西,那我就不用做了;第二,相互之间有确认,开发商不能冒风险,他们的想法与建筑没有关系,建筑创作,原创版的,他怎么去销售他的概念。我不喜欢与开发商打交道,但我给开发商讲课,强化训练班,清华每年开班,我都会去谈谈审美及原创性思维等,因为他们的话语权太多啦,如果他们能听一点建筑师的意见,我想我们建筑实践的状况会好很多。现实是中国的建筑师事务所为了生存,必须做出妥协,他不妥协的话,就无法生存,那就没饭吃了. 我为什么在学校里呆着,我不怕这个,我不合适,你可以找别人做去,你如果不听,我就不去做,建筑师一定要有这个态度,你才能做建筑。就像我做玉湖小学,从头到尾我自己控制。在中国做好建筑的前提是你必须把控全过程,但是我们现在几乎没有这种可能,50%被甲方控制,另外还可能受制于施工过程中的一些变更,本身的创意不是很多,到最后就没了,中国为什么很少出好建筑,缺少原创,就是这个原因。

采访已结束,思绪仍纷飞。

机器的大工业时代令我们的物质与经济生活同步突进,网络的铺天盖地又让我们沉浸在虚拟的世界不能自拔,这个时候,我们需要的是什么?回归本原,回归真我,回归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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