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家具在三乡

时间:2022-04-10 11:28:47

古典家具在三乡

上世纪90年代,传世的明清家具在海外各大拍卖场上“露脸”,一件明代黄花梨屏风拍得100万美元,人们想不到,古人留下的家具竟然这么值钱

在传统厚重的中国,幸存的传统却不是七零八碎,就是似是而非,家具也不例外,单是五花八门的名称就叫人摸不着头脑:有叫古典家具的,有叫明清家具的,有叫中式家具的,有叫仿古家具的。

时下最流行的莫过于“红木家具”,但是任何一个具备专业知识的人都会告诉你,红木家具的称谓很不准确,岂止是以偏概全,简直是以讹传讹。为简明起见,本文一概称古典家具。但其实我们要说的是,16世纪之后的事情。尤其是,今天毗邻珠海、靠近澳门的广东省中山市的三乡镇。

泊来的“硬木”

中国古典家具的历史,几乎和中国古代文明史一样源远流长。然而,与中国古人朝夕相伴、肌肤相亲了几千年,家具升格为几可媲美陶瓷的工艺品不过是四五百年前的事。

16世纪,也就是明代中期,随着郑和下西洋以及“隆庆开关”,黄花梨、紫檀木、酸枝木、鸡翅木等硬木从世界各地大量流入并不盛产硬木的中国。硬木,顾名思义,材质坚硬而细密,与普通木材相比,硬木的可塑性更强,保存的时间也更长。也是在16世纪,刨子开始流行,对付黄花梨之类的“硬骨头”,它是当时无可替代的利器。硬木的涌入和刨子的使用,使明代中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精美家具。

到了明代后期,风靡全国的“造园”热催生了对精美家具的庞大需求,文人士大夫也加入家具设计的行列,不但使家具制作工艺日臻完善,家具的美学思想也得以升华,中国古典家具由此步入巅峰,晚明甚至出现了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木匠皇帝”。

天启皇帝朱由校是明王朝的倒数第二个皇帝,他的名字恐怕会让很多人感到陌生,反倒是魏忠贤的名字家喻户晓,这当然极具讽刺意味了——正是朱由校在位时,史上最臭名昭著的大太监魏忠贤窃取了权力,将晚明腐朽的政治推入最黑暗的深渊。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朱由校不是治国安邦的料,对酒池肉林、声色犬马也不感冒,他唯一的嗜好就是在金碧辉煌的皇宫里跟一堆木头较劲,这方面他无疑才华横溢:他曾花大半年工夫做了一张床,构造十分精巧,能工巧匠都赞叹不已;他做的木偶惟妙惟肖,由内侍悄悄带出官上市场去售卖,奇货可居,很快销售一空。这些都让天启皇帝洋洋自得,丝毫都想不到,他的弟弟、继任者崇祯皇帝即便卧薪尝胆,也不可能挽回大明行将灭亡的命运了。朱由校也因此背负了诸多骂名。历史是复杂的,然而当烟云散尽、沧海成空,回头去看,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过错或许不过是投错了胎,生为一代皇帝,而不是一名木匠罢了。

1644年,满清入关,江山易主。进入康乾盛世,家具的风格明显改变,由明代推崇的简约、空灵变为厚重、华丽,皇宫王府和深宅大院里,雍容华贵的紫檀家具取代了朴素优雅的黄花梨家具,说来也是各有千秋,境界上却显然差了一个层次。

19世纪以来,内忧外患接踵而至,天灾、战祸和政治运动连绵不绝,古典家具也鲜少进步,上世纪60、70年代甚至一度被人遗忘。到了80年代,富裕起来的人们又想起了古典家具,却大多是把世代相传的老家具卖掉以换取一张“席梦思”、一台缝纫机或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上演了一出出买椟还珠的剧情。

拍卖场的传奇

进入90年代,古典家具才真正回到大众视野,与其说这得益于文化的复苏,不如说是受了金钱的刺激:90年代,传世的明清家具在海外各大拍卖场上屡创佳绩,其中大多数是明代的黄花梨家具,也有清代的紫檀家具,特别是在1996年纽约佳士得“中国古典家具”专场上,107件拍品悉数成交,总价上千万美元,其中一件明代黄花梨屏风拍得100万美元,创下当时中国古典家具交易的最高纪录,给国人以极大震撼。人们想不到,古人留下的老家具竟然这么值钱。

没过多久,这些创纪录的数字就在国内拍卖场上被一再刷新。2002年中国嘉德的一场拍卖会上,一件清初黄花梨大四件柜以943.8万元成交,两年后又在北京翰海拍得1100万元,首次将中国古典家具的身价推至千万级别。到了2010年,国内的古典家具收藏市场已然风起云涌:一对清乾隆黄花梨龙纹大四件柜在中国嘉德以3976万元成交,成为“史上最贵的柜子”;一把明代宫廷御用黄花梨交椅在南京正大以62007/元成交,加上12%的佣金,总额近7000万元,成为“史上第一把交椅”;而在北京保利的一场秋季拍卖会上,一件清乾隆御制紫檀雕云龙纹宝座成交价高达7168万元,成为“史上第二贵的家具”。

古典家具名镇

传世的明清家具身价一路狂飙之际,新作的硬木古典家具也渐渐在市场上蹿红,只不过,人们购买古典家具已不单是为了使用或陈设,而更多是一种投资行为。

据估算,近10年来,最普通的鸡翅木、酸枝木家具的价格也翻了不止10倍,黄花梨、小叶紫檀这些古典家具中的“贵族”就更不得了。1990年,黄花梨的市价还不到万元一吨,2000年也只是2万多元一吨,然而到Y2010年,售价已高达800-1000万元一吨,木材尚且如此,家具更可想而知。实际上,这几年在古典家具市场上,真真假假的紫檀家具、黄花梨家具不断惹出是非,对簿公堂的事件屡见不鲜。

中国的古典家具生产历来有很强的地域性。譬如明清时期,苏州、北京与广州是古典家具的三大产地,“苏作”、“京作”和“广作”则是古典家具的三大流派。上世纪90年代至今,随着行情连年看涨,福建仙游、浙江东阳等地的古典家具产业迅速壮大,珠三角的古典家具产业尤其令人侧目,在中山、江门、顺德、东莞、佛山等地聚集了3000多家古典家具厂企,中山甚至一度占领了国内市场的半壁河山,境内的大涌镇曾是全国最大的古典家具生产基地,沙溪镇则号称“全国最大的古典家具市场”,而毗邻珠海、靠近澳门的三乡镇不但拥有颇具规模的古典家具产业,也是国内最大的明清古旧家具集散地,2011年被中国家具协会授予“中国古典家具名镇”称号。

与中原远隔万水千山的珠三角,曾是流放犯官罪臣的不毛之地,但在西风东渐的年代,珠三角成了孕育进步思想的温床,杰出人物层出不穷。晚清内外交困,年年都是多事之秋,但1894年仍然显得不同寻常:这一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被寄予厚望的北洋水师全军覆没;这一年,蛰居澳门的著名思想家、实业家郑观应写就《盛世危言》,其中大力发展民族资本主义、‘借商以强国”的“商战”思想尤其难能可贵;这一年,孙中山在檀香山创建了同盟会的前身兴中会。

郑观应正是三乡镇雍陌村人,孙中山则出生在20多公里外的南朗镇翠亨村,两地当时都归香山县管辖,如今则同属中山市——为纪念孙中山先生而命名。

一如人们印象中的珠三角,面积不到1000平方公里、年生产总值数十亿元的三乡镇上,数倍于本地居民的外来人口和各地的方言和小吃交织在充斥着刺耳乐曲的街头,城镇与乡村模糊了界限,稀稀拉拉的稻田分割出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工厂这些工厂大多是带有浓厚“中国制造”色彩的制鞋厂、皮具厂、针织厂、电器厂等,夹杂着三四十家古典家具厂和三座规模不小的古玩城。

上世纪90年代初,几个澳门商人为了便于到内地收购古旧家具,最先在“家门口”的三乡镇古鹤村设了一个中转点,随后,来自河南、河北、山西、陕西、浙江、福建等地的古旧家具商纷纷摆摊设点,各个流派的明清家具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这里,一些商人还把作坊也搬了过来,逐渐形成了从收购、维修、加工到销售的一条龙体系。到了90年代后期,在三乡通往珠海、澳门的公路边,绵延几公里的古旧家具摊点已不仅仅是一道风景。

2000年,三联明清古典家具市场在古鹤村建成,三乡的古旧家具市场得以规范化经营,紧接着,华财古玩城和巨龙古玩城也相继落成,三大古玩城吸引了2000多家商户入驻,三乡从此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明清古旧家具集散地。几乎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古旧家具商将资本投向古典家具生产,三乡的古典家具产业也渐入佳境。

中山家具商人

三乡的古典家具厂中,“21世纪明家”无论规模还是名气都数一数二。创始人区永威是土生土长的中山人,在他身上,既有商人的精明干练,也有手艺人的气定神闲——他的确曾是一名木匠。区永威回忆说,他小时候就跟着做木工的堂叔学了些基本功,1973年通过招工进入家乡的木器厂正式成了一名木匠。改革开放后,他和几个工友承包了木器厂适逢百废待兴,工厂的效益很好,几乎每天都有将近100元的收入,在当时,这相当于普通干部一个月的工资。

然而,年轻人总是不肯安分,1981年,他不顾亲友的百般劝阻,只身A到澳门闯荡。30年前的澳门,虽说与广东一衣带水,却意味着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初到澳门,举目无亲,他凭着木工手艺在一家名为“尹锦记”的古旧家具行找到一份修理旧家具的工作。在那里,他第一次接触到中国古典家具,那些流传了_上百年的椅子桌子不是拆不开就是装不好,让他吃尽了苦头,也让他对古代的同行心生敬佩,久而久之,又发现那些饱经沧桑的家具其实都很美,设计和制作都很精妙,跟国内流行的所谓现代家具完全是两码事。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港澳和海外的收藏家对散落中国民问的传世明清家具情有独钟,使国内刮起了一股收购古旧家具的旋风,许多人辗转各地搜集、收购古旧家具,运回广东经省文物局鉴定后出口到香港和澳门。年复一年的四处奔波不无艰辛,却是一个创造财富的过程,更是一个不断认识和理解古典家具的过程,它的工艺、它的美学、它的功用等等,这些知识后来都派上了大用场。

经历了90年代中期的古旧家具收购狂潮,到了90年代末,区永威逐渐意识到,经过十几年地毯式的搜刮,依然流落民间的传世明清家具已经寥寥无几,市场需求却有增无减,应该及时转舵去仿制明清家具,只要做出精品,就一定有市场。2002年他创办了“21世纪明家”,专门制造和销售古典家具。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而且市场远比他预想的还要大,企业的发展速度也很快,“21世纪明家”创立之初只有20多个工人,而现在已有200多名员工。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产品的不俗水准,追根溯源,则要归结于他的木工功底和知识积累。而事实上,珠三角很多古典家具厂企的老板或骨干都有和区永威相似的经历。

区永威的办公室在巨龙古玩城里,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座展厅:方凳、圆凳、高背椅、官帽椅、灯挂椅、圈椅、交椅、太师椅、琴几、花几、画案、条桌、八仙桌、罗汉床、架子床……明清时期最流行的家具几乎都在这里了。每天都有一些客人上门,很多时候,他不得不把生意先放到一边,先给来客普及常识。“有的人什么都不懂,一进门就问,哪个是紫檀的,哪个是黄花梨的,他在网上或电视上看到紫檀家具值多少钱、黄花梨家具又卖了多少钱,他就记住了这两样。其实一件家具的价值不光是由材质决定的,还要看它的工艺,看它的美学思想。现在市面上有不少材质很好的家具,用的是真材实料,但是工艺太差,做得一点水平都没有,美学就更谈不上了,看了都心疼,心疼那块料。”当然了,他也会不失时机地劝导客人:别嫌贵,趁早买一套摆在家里,它们的身价会像房价一样居高不下的。

当然,这并不是在怂恿。“一般人都知道,硬木的生长周期缓慢,跟市场需求的膨胀速度不成比例,所以硬木家具会越来越少。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不做这一行就不知道,懂技术、有思想的好师傅也越来越少了。一次展览、一场拍卖会、甚至一个电视节目就能让一批人喜欢上古典家具,但是培养一个合格的木匠得多少年?多少个木匠里面才能出一个好师傅?现在连像样的木匠都不好找,更不用说好师傅了。没有好师傅,就做不出好东西。”区永威说,“这一行将来最大的问题一定是:紫檀难得,黄花梨难得,好师傅更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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