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第16期

幸福指南

文：姬十三

姬十三，生物学博士，科学专栏作家，现居北京。

幸福是什么？你不问我时还好；当你问我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哲学家们说幸福是生活的本质意义。那么它到底在哪里？在生活中追寻幸福的意义，这种感觉就像爱丽丝落入了她的兔子洞，一不小心就会迷路。所以，进入寻找幸福的旅程之前，不妨先参考一下写在洞口的幸福指南。

毋庸置疑，幸福首先是一种感觉。无论人们对幸福的理解多么千差万别，但是当个人对幸福的期待被满足的一瞬间，幸福的感觉总是千真万确。

生理心理学的研究总是力图证明这样一种关联：任何情绪都从一种刺激-反应的模式中产生出来的。幸福感也不例外。当令人愉悦的刺激物产生的时候，首先被惊动的是大脑中的海马体，之后，冲动通过胼胝体下的白色纤维，接力到下丘脑的体，最后又回到海马和杏仁核，完成一个环路。这就是著名的帕帕兹环路。

就像一个多米诺骨牌，帕帕兹环路就是最先起作用的那个环节。在帕帕兹环路之中和它的周围，下丘脑、边缘系统及其邻近部位存在着“快乐”或者“痛苦”的中枢，当“快乐”的中枢被刺激了，帕帕兹环路这个第一环节给予情绪色彩的确认，打上一个烙印后提交大脑皮层，大脑皮层开始抑制下丘脑，下丘脑的植物神经待命并开始奔跑，最后脊髓得到指令，各种内部器官活跃起来，针对各种刺激产生不同的分泌物给与反馈，幸福的感觉传遍全身，包括你这一秒的思维方式和反应。当你打开窗子看着早上红彤彤的太阳，捧着一杯热茶傻乎乎地笑起来――真不知道你的帕帕兹环路对你做了些什么！

这种反应看上去很复杂，然而，问题出现了，为什么每个人感受到的幸福如此不同？

事实上，生理学家习惯把幸福看作一场生生不息的化学反应。当幸福的潮汐掀起高潮的时候，它总是会牵引这样的两端，左端总是大千世界的种种物事，右端就是泛滥于大脑内部的各种神秘莫测的情绪药水。虽然每个人都有相仿的帕帕兹环路，但是个体之间的幸福方程式却有着微妙的差别――上过分析化学课的同学都知道，浓度差个1%，结果就相去甚远。

爱情是最让人容易有幸福感的事儿。当有一个人让你“感觉对路”、并一下子“触电”，那他一定是让你释放了强烈的多巴胺。多巴胺会产生强烈能量，让人兴奋、精力旺盛，这就是为什么你处于热恋期的时候，可以因为思念一个人辗转反复，彻夜不眠，甚至可以不顾一切、乐意冒险。

当爱情的浪漫激情期退去，高涨的多巴胺也随之而去，感情不再疯狂，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感情的幸福期宣告终结。事实上，大多数的恋人都可以将初始的激情转为另一种相对平静，相互依恋式的幸福。催产素是另一种幸福药水，它可以催生出这样的相互联系，打造出温暖关怀的幸福情感。

科学家们相信，在长期保持良好伴侣关系的人身上，男女双方的催产素都很充足。而那些没能发展起长期关系的，或那些一旦激情燃尽就分崩离析的恋情中，男女双方可能该归咎于他们没有找到一种刺激催产素产生并维持一定含量的正确方法。把幸福看作一道化学方程式，那么我们就有理由认为幸福是可以操控的――去找到合适的化学物，来填充方程式的两端，如果幸福不再平衡，就做些努力让幸福感流动起来。若幸福真有指南可循，这就是。

花落莲成

文：小你

一

最近，在我作出一个可能是这一生最重大的决定的时候，很多人用“生活”这个词来教育我，试图让我清醒。他们认为我发烧了。他们都是爱我的人。他们非常担心，怕我因此跌入万丈深渊。他们说，生活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他们说，你目前是在真空之中，而生活是不同的。

与此同时，一个男人，在跟爱人手牵手交了半年的房租准备共同生活之后，有片刻的失神，以及，失落。他说，好像，是有些什么东西不同了。关系重下来。神光褪去。那一刻两人互相看着，有点难堪，有点惊异。突然，女孩哭起来。那是伤逝之泪。有些东西，似乎一去不复返，那些轻盈的、炽烈的、爱宠的，都在这一刻遁去。柴米油盐，生活开始了。

生活。生活是什么？为什么人们那么害怕它？似乎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经不住所谓生活，都必然地走向灰颓、苍白和空虚。这是我纳闷的，也是我觉得可疑的。生活，难道不是我们惟一拥有的东西吗？美好的，难道不是生活本身而在生活之外吗？生活之外的美好到底是什么东西，可能是什么东西？

如果美好仅限于虚幻，那将让我轻看。它是不值得达成的。真实的丑陋永远胜过虚幻的美好，若枯枝败叶胜过绢花。

这一切，大先生很早就描述了，在他的《伤逝》里。涓生和子君，两个好听的名字，一段美好的、磨损并消逝于生活的爱情。那著名的一句话：“待到孤身枯坐，回忆从前，这才觉得大半年来，只为了爱，――盲目的爱，――而将别的人生的要义全盘疏忽了。第一，便是生活。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

可惜涓生不懂得小油鸡的好处，也不懂得阿随的好处。他不懂得生活的好处。子君是懂的，可惜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他们都没能让关系到达更深的地方。

二

我常常想，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关系能够达到怎样的深度？日常生活能够让这种深度增加多少？爱情的完结是对一个人身体（包括身体的历史。身体的历史也就是脑）探索的完结。你有多少东西值得人探索？我们开始对一个人的童年趣事发生兴趣，我们听她叙述，我们不停地问，她不停地说。最后我们厌倦。她逃出幼儿园的事情我们已经听过3遍了。《广岛之恋》中，男人说，不要走，至少，给我8天。女人说不行。男人说，那，3天吧，让我搞清楚你。女人还是说不行。明天就要走了，两个人做最后一次爱。之后，男人说，还有18个小时。这时，女人说了一句话，让我佩服杜拉斯。女人绝望地说，怎么还有这么长？她没有说，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她说，怎么还有这么长？

打发掉那剩下的18个小时真是让人厌倦啊。也就是这一部分，《广岛之恋》让我厌倦。

在有些事情上，我们只能忍受停留在高潮。但是如果高潮总是高潮，高潮就成了平台。需要更高的高潮。这是我今年春节看烟花的结论。

其实事情不是这样的，至少不是到这里为止。这就是我觉得《广岛之恋》后面部分不好的原因。这就是我觉得我们其实可以比杜拉斯写得好的原因。杜拉斯和那些害怕生活的人，忽略了人的生长，忽略了关系的深度。不能忍受真实和时间的人，不配活着。

爱情是人在开花。

花落莲成。

我安然地，等待着接受来自生活的教育，如我等待自己的丰满和衰老。

男人和女人，执手走过街头，走回他们柴米油盐的家。瞬间的彷徨已然不在。生活刚刚开始，隐秘的、深邃的、真实的，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