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穿越云层

时间:2022-04-08 02:30:53

梦想穿越云层

参加完成人节,黎蔚变得不太爱理人。

班里的气氛愈来愈僵,像绷紧的琴弦,致使我总是不停地想到琴弦崩断的画面,细致得连瞬间惊起的灰尘也看得一清二楚。桌面上堆积的习题渐渐高过了人头,自制的高考倒计时被挤到了课桌边上,上面只简单地写着“189”的数字。

“下课了,还不走么?”我已经习惯了一回头看到的是黎蔚的刘海,而不是她的脸。

“再等一会儿吧。”她咬着圆珠笔在一堆习题里混战,连头也没抬。

我回过身,听着人群跑过楼梯的响声越来越小,打不起精神。

“你先走吧。”一会儿后,黎蔚突然说了一句。

“没关系,我再等一会儿。”我故作豁达地说,心里反而怪罪黎蔚怎么如此不解人意。

窗外有“”的声音,那是树叶相互摩擦发出的声响,只是我更愿意把它称为风声。参加完成人节后,日子不过如此。“可以走了吗?”“再等等吧。”“你先走吧。”“没关系的,我等会走。”和黎蔚的对话变得越来越机械,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僵硬。明明心里都有疙瘩,却又懒得发泄。也许忍忍就好了,这样想着,时间便过去了。

在那些“嘎啦嘎啦”的翻书声里,路边的梧桐掉光了叶子,学校里那只怀孕许久的野猫终于在草丛里生下三只雪白的小猫,秋天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翻页了。

月考那天下了雪。

雪在南方是稀罕的东西。雪不大,但一夜之间倒也把操场严实地覆盖起来,远远看着,还能让人觉得一脚踩在雪里会发出丝绸摩擦的声音。事实上,等高一高二的学生堆好一个人高度的雪人后,半个操场露了出来,加上中午太阳照了一会儿,积雪又少了一半。等到下午考试结束,操场上已经没多少雪了。

“到操场上逛逛?”从考场里出来后,我问黎蔚。

“也行。”黎蔚难得没有犹豫便答应了。考得不错嘛!我暗暗在心里挖苦道。

操场上,原本蓬松的雪被挤压成一个个脚印,变得透明而轻薄,草地的颜色显露出来。

“来打雪战?”黎蔚把手上的参考书放到跑道上,冲我挑了挑眉。

“好啊。”我爽快地应了一声,随手抓起一把雪。其实那不叫雪,只是几块冰和几根草的混合物。所有的快乐都不够尽兴,所有的期望都不够明亮。我突然没了兴致,把手拍干净重新放回口袋里。

“你愣着干嘛?”黎蔚从背后推了我一下。

“雪不够啊。”我毫不掩饰失望。

黎蔚四处张望了一会,突然眼睛一亮,跑到操场边上。那里有几棵被积雪压弯了树枝的桂花树。她抓着树干使劲晃了几下,在树枝弹起的瞬间,一堆雪砸在地上。

“继续?”黎蔚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不用了。”我跟过去,踢了踢那堆雪,隐隐有些无措。

黎蔚蹲下身,在我的注视下,把那一堆雪捏成了两个小雪人。

月考成绩在两天后便出来了。

黎蔚的名字不出预料排在了第一位。我在中间位置来回看了几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比起上次月考,还下降了两个名次。

“考得怎样?”黎蔚在自习课上递来一张纸条。

“一般。”我叠起纸条,自嘲地笑了笑,把它传给黎蔚。我忽然想起,两天前的桂花树边,在渐渐变得深红太阳下站着的,是两个没有表情的雪人。

比起一直处于高压状态的教室,晚自修时我更乐意待在隐约带着香烟味的老师办公室里。

“因为实在没有办法干脆地认输,所以要拼死拼活地学习。”面对几张因为寝室点灯开夜车而扣分的记录表,黎蔚咬牙切齿地对熊猫说。熊猫是我们的班主任。

“如果单单只是为了不认输,你以为自己能撑到现在?”熊猫理了理桌上堆得乱七八糟的参考书和试卷,冲着黎蔚玩味地笑了笑。黎蔚没有接过他的话,他也没再说什么。等熊猫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带上打火机到走廊上抽烟,黎蔚才低低地叹了口气。

“他想说理想么?每个人都说,我们这个年纪要有理想。可是啊,理想到底是什么东西?”黎蔚喃喃自语起来,“也许是风。可是风又算什么?碰不着,看不到。明明在努力地靠近,可是它反而越来越遥不可及。”

我愣了一会,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打算申请通校。”快下课的时候,黎蔚突然这么对我说。

我不由心里一凉。

“我爸过几天就要从北京回来了,说是考前这段时间专门来照顾我,要每天给我做饭。”黎蔚重新理了理刘海,“唉,压力好大,要是考不好就完了。”我知道黎蔚有个对她期望很高的父亲,向来都要求她年段第一。

“那我怎么办?”刹那间,这样一句话猛地逼到了喉头,又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我看着黎蔚,突然觉得异常陌生。

下课铃一响,我便赶紧收拾了书本,一反常态没等黎蔚就跑回了教室。落荒而逃的一瞬间,压抑了许久的怯懦与卑劣猛地倾泻而出。我害怕孤军奋战,害怕未知的将来,更怕自己会因为恐惧而过早言败。也许我一直把黎蔚当成了一块救命的浮木死拽着不放,纵使我知道这块浮木背负了太多的期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淹没。可是,即使是沉溺下去,也想顺带上点什么,这样的自己实在是自私得可笑。

“怎么不等我?”黎蔚回到教室后疑惑地问我。

“没有啊。”我只敷衍地回答,不敢看黎蔚的眼睛。

黎蔚沉默了一会,突然问我:“你是不是在生气?”

“说什么呢?嘛要生气?”我嘴上慌张地掩饰着,心里则使劲骂自己真够虚伪。

“行行行,你没骗我,可以了吧。”黎蔚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出教室。

回寝室的路上,即使黎蔚一直在不痛不痒地说些八卦来避免尴尬,我也知道她在生气,只是我不希望她说,她也不想说,这点心照不宣来得让人欣慰。

最后一节课上,班主任搬出放在讲台底积满了灰的音响,捣腾了半天,放了首小虎队的《放心去追》。

我嘻皮笑脸地喊了一句:“老掉渣。”

“没心没肺,”他埋怨地回了我一句,并不打算跟我闲扯什么。

“放心去飞,勇敢地去追。说好了,这一次,不掉眼泪。”

人是一种擅长在回忆里痛苦的生物。我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一边听歌,一边自虐般地回想过去的一年,难过来得极其自然。眼眶渐渐湿润起来,我觉得有些难堪,转过头去看黎蔚,发现她正歪着脑袋在抽屉里翻来翻去,胡乱抽出一张面巾纸就往脸上擦。

熬过高三的我们像是做了一场异常复杂的梦,梦醒后发现除了疲惫的大脑,全身都已没了知觉。想要回忆梦见什么时,只记起一些被蒙上斑驳雾气的小片段,一切都变得风轻云淡,恍如隔世。

太阳直射点逐渐北移,随之而来的是聒噪的蝉鸣,以及地下铁里开始发烫的风。

入夏后的第一个台风即将登陆,厚厚的云层掩盖了本是蔚蓝的天空。晦暗的白天让人觉得记忆里那些阳光明媚的日子完美得像个荒诞的笑话。视线所及之处,浑浊的空气将城市染成了静默的灰黑。

“这种天气最好睡觉了。”我故作轻松地对电话另一头的黎蔚说道。她在高考结束后便跟着她爸去了北京。

“我这里热得都快把我蒸成木乃伊了。”黎蔚的笑声从话筒里传来,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怀念。束在墙边的窗帘被大风吹得鼓起,像个巨大的气球,急躁地晃动,不时发出几声“嘭嘭”的闷响。我焦躁不安地等待最后的结果,黎蔚显然要比我淡然许多。

“是在担心么?”她顿了顿,然后轻笑着说,“我也是,一直都很担心呢。”

我没去深究黎蔚的“一直”是从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我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平静。挂了电话后,我坐回电脑前,看到黎蔚在3分钟前写下的一条QQ心情:

我用一个高三换来的盛夏,阳光明媚。

我起身关了不断溅入雨水的窗户。窗外,树木大幅度地摆动着,那些看不见的风呼啸着穿过,被树叶撕扯成一条一条,被时光细碾成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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