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理想,但不跟命运死磕

《里约大冒险》视觉特效师刘澍：

“里约”是一只生活在美国的快乐鹦鹉，和自己的主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有一天，作为世界上唯一的一只雄性蓝色金刚鹦鹉，为了种族的繁衍，它需要去巴西里约内热卢见另一只独一无二的蓝色金刚鹦鹉小姐。于是，一场关于理想和爱情的大冒险展开了……

“蓝天”的橄榄枝

2009年暑假，留学生刘澍完成了在乔治亚州萨凡纳艺术设计学院两年的研究生学业，正在加州实习。乔治亚州是个小地方，刘澍跟许多同学都选择去加州找公司实习那里有全世界的电影圣地洛杉矶，自然也汇集了全世界最多的电影制作公司。他们可以一边实习积累经验，一边寻找好机缘实现自己的梦想。

刘澍实习的公司不大,主要从大型电影公司揽一些分镜头特效活。刚去的时候，他极力精益求精，花了好几天时间做一个分镜头特效。没想到交给老板时，换来的却是一顿教训：“刘，你为什么花这么多时间在一个小东西上。知道这些公司为什么会找我们干吗？因为我们快，不是能做得漂亮。漂亮的，他们会自己做。”

刘澍明白，老板的话也有道理，小公司有小公司的生存之道。但这不是他的理想，他就是为了漂亮，为了美，才做这一行的！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样的公司长久待下去，所以悄悄投了许多简历，打算寻找更适合自己发展的公司。“我很喜欢《让子弹飞》那句‘站着把钱赚了！’对我来说，这个站着不是尊严，而是按照自己的兴趣，把钱赚了。”

寻找和等待是痛苦的，刘澍说这是一段他觉得最黑暗和压迫的日子。他也陆续收到一些公司的面试邀请，但情况都跟实习的那家公司差不多。“那时，我就是埋头做Demo Reel类似于作品集的视频短片, 什么都不想，一门心思往前冲！”

当时加州最著名的特效工作室是Digital Domain，作为制作了电影《2012》特效的大公司，刘澍也投了他们的简历，但石沉大海。刘澍还投了一家与Digital Domain齐名的特效制作公司蓝天工作室。不过这家公司的总部设在纽约，与刘澍想靠近电影圣地的想法有差距。没想到，简历投递的第二天，刘澍就接到了蓝天工作室的电话，通知他参加on site面试。“接到电话相当意外，因为本来没打算去纽约。”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把这个喜讯告诉了远在大洋彼岸的父母。这是2010年3月，距离刘澍毕业实习开始已经有大半年了。

面试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的惊心动魄，面试官针对刘澍制作的Demo Reel，提了一些专业问题，接下来的时间，都是在聊文学、美术和音乐，而这全都是刘澍的“菜”，他顺着话题跟考官侃了起来。“当时真是太HIGH了，如果不是考官助理进来提醒，我们估记能聊到天黑。”刘澍笑称：“不过这个面试倒是让我坚定了一个信念：一定要进‘蓝天’，考官都这么有意思，这个公司一定很棒！”

没过几天，刘澍就收到了蓝天工作室的正式通知：他被聘用了。尽管学习了两年视觉特效，又在加州实习了大半年，也制作过一些短片特效，但正式进入这样一家全美有名的动画工作室，刘澍还是觉得压力巨大。

2010年5月初，刘澍去蓝天报到。那是他第一次走进蓝天的核心工作区。走廊的电影墙上挂满了公司曾经制作过的影片，尽头是《冰河世纪》三部曲的主角们：全身毛茸茸、心地善良的长毛象曼尼，嗜吃的巨爪地獭希德和凶暴的刃齿虎迭戈。三个家伙正夸张地冲着每个进来的人笑。

刘澍来到视觉特效部门办公室，办公室的门上贴着一张他从来没看到过的鹦鹉图里约这只在接下来整整一年里反复折腾刘澍的小鸟。

和里约一起冒险

当时，蓝天工作室正处在制作《里约大冒险》的奋战期，这是他们继《冰河世纪》之后推出的重磅作品，为了延续上一部片子的辉煌，整个公司都铆着一股劲。

刘澍所在的视觉特效部门，在3D影片制作中地位特殊，承担着让影片“美”起来的关键任务。所以不但要跟负责概念设计的团队商量特效安排，有时还会直接接受导演的“检阅”。

刘澍负责的第一个特效，就恰好撞在导演的“枪口”上。在《里约大冒险》中有一幕，鸟博士化装成鸟去参加嘉年华舞会，女主角琳达出来的时候有一个满天烟花的画面，那个烟花效果正是刘澍制作的。

因为是自己在蓝天的第一个特效镜头，刘澍做得特别认真，还请教了其他同事的意见，花了两天时间才搞定。结果，一秒多钟的镜头，导演沉着脸反复看了十多次，最后给刘澍撂下一句话：“我就一个要求――好看！”

为了这个看似最简单的要求，刘澍被折磨了整整三个星期，前后做了十几个版本，才终于弄出了让导演满意的烟花镜头特效，而这在影片放映时，不过一闪而过。“整部影片就是这样，大家你一秒我一秒拼起来的……每一个特效镜头我们都必须做到好莱坞的产品质量，导演要看到的就是细节、细节，还有更多的细节。”一部《里约大冒险》，光刘澍自己独立负责制作的特效镜头就有八十多个。

有些特效比较简单，可以在接到要求之后开发和测试，但有些特效本身很大型，而且因为是3D影片，要求的逼真度更高，很多特效都是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所以不仅需要事先跟其他部门沟通，了解大概会有哪些难啃的骨头，提前做准备，而且还要有针对性的，独立设计新的测试和开发系统。

在《里约大冒险》的制作中，最重要的两个特效系统渲染系统和灯光材质系统都是刘澍和同事自行开发的，专门针对里约热内卢的很多场景和“里约”在森林里的自然景物做了相应的修改和开发。为了让画面看起来更精美，又不失真，刘澍一连十多天除了工作之外都在看各类介绍巴西里约热内卢的风光摄影片和嘉年华的记录片。“当时整个人脑子里没有别的了，就只剩下场景、场景……”

同事汉斯，一个在“蓝天”待了超过五年的老员工，看出了刘澍的不对劲，下班之后，不顾刘澍的反对，把他拉到酒吧，想给他灌上一顿大酒，然后拉他回去好好休息。没想到，等汉斯去吧台转了一圈回身，刘澍已经不见了踪影。

“知道吗，汉斯，你帮了我大忙，昨晚我看着酒吧里的镭射灯，突然想到嘉年华游戏的摩天轮要怎么处理了！”第二天见面，刘澍兴奋地向汉斯解释，把汉斯说得哭笑不得。

尽管这两套系统让影片看起来美仑美奂，但只有操作它的人才能见识到它真实的一面。因为是自行开发，所以几乎每天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技术问题，“它就像个调皮的小孩，明明可以数到一千，但它数到一百就开始自己去玩了，不管你在旁边焦急成什么样子。这时候，我们就得重新调试它。”刘澍的最高纪录，是在用了系统一个小时后，花三天时间重新调试，其间，他只休息了七个小时。

有人说，电影是一门遗憾的艺术，对做视觉特效的人来说，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遗憾”。因为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特效，几十镜才有一镜是可能最终被选上的，而这些在最终成片时，还要经过毫不犹豫的剪辑。导演和刘澍他们的脑力激荡游戏一直保持着“进行式”，面对导演随时更新的点子，刘澍他们需要的就是马上付诸实践。

“当时想，再辛苦也忍着吧，总有一天会得到回报。”回头再去看，刘澍觉得当时的付出是值得的。

不跟命运死磕

《里约大冒险》最终成功上映，并且在北美连续两周排在电影票房榜的首位，“里约”成了动物明星，刘澍也迎来了自己事业的一个爆发点。

“很多事情都是讲契机的。顺着命运的安排，总会有惊喜出现。”

旁人眼中，刘澍从小就是一个不太走常规路的“偏才”。在电脑尚不普及的时候，他就已经对着那些枯燥的数字玩起了计算机编程。初中，他组装了自己的第一台电脑，还参加过数理化奥林匹克竞赛。从高中开始，刘澍却疯狂地喜欢上了摇滚乐，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艺术电影。

1999年，刘澍考入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设计学院，专业是平面设计，这是他当时的选择。“其实我还蛮喜欢平面设计的”，他说。但小小一个平面设计，装不下他那么多好玩的追求。

或许是因为家学渊源，刘澍的专业学得不错，一些设计作品带有明显的刘澍式风格。除了上课，刘澍把大量的时间都花在了那些别人看来毫无用处的“花哨”追求中。慢慢地，他脑中有一个想法开始清晰，并且越来越强烈：有没有一份工作，能把自己所学的和自己喜欢的混合在一起。“跟艺术、设计、音乐有关，我当时能想到的就是电影。”他于是萌发念头，将来的工作，要做跟电影有关的事。

2003年，大学毕业前，他报考了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的研究生，结果没考上。

“当时想，或许是时机还不成熟吧，我可以再锻炼一下，总有机会实现梦想。”

他去文新集团的《上海星期三》当了一阵实习摄影记者，又去了TBWA李黛艾广告做平面设计。不久后，刘澍进入麦肯•光明这家美国4A广告公司上海分公司，开始了被很多人艳羡的4A生涯。“进4A广告公司，大概是每个平面设计专业的大学生都会有的理想吧。”刘澍说。

但是不是他自己的理想呢？

“活得像狗一样。”他用一句话总结了当时的辛苦和一些不愿细说的个人情绪。

命运之神在2007年给了刘澍另一个机会，一个在美国留学的同学向他介绍了萨凡纳艺术设计学院。这是一个培养电影产业人才的学校，但同时又招收设计类的研究生。刘澍心里一动，觉得这可能是个契机。

申请萨凡纳艺术设计学院的研究生，不需要经过考试，只需要提供托福成绩（不低于550分）和相应的作品，这两样对刘澍来说，都不难。2007年暑假，刘澍顺利收到了萨凡纳艺术设计学院的录取通知，前往乔治亚州的首府萨凡纳，开始两年的研究生学习。

萨凡纳艺术设计学院一年分为四个学期，每个学期十个星期。刚开始，刘澍的生活和学费主要靠父母支持，没过多久，他就申请了勤工俭学，在学校做电脑系统管理员。一个偶然的工作机会，他去到视觉特效系的教室，那时教室里正在上MAYA（一种顶级三维动画软件）课，屏幕上展现出来的仿真角色动画和电影般的渲染效果，一下子就震住了刘澍。

“我觉得太酷了，我要学！”随后，一纸转系申请被刘澍递到学院，没有国内学校的繁琐程序，他就这样成了视觉特效系的学生。

要学好视觉特效，必须具备相当的计算机甚至是数学和物理知识。当初吸引刘澍的MAYA，就是一种制作特效的开发编程工具，而在整个特效学习过程中，刘澍需要学习的开发工具有几十种，他还必须学习如何自己编程、开发特效工具和建模。

“我当时就像进入了一个梦寐以求的奇观世界，恨不得把所有的都学会，根本不觉得苦。”现在谈起来，刘澍依然很兴奋，“我喜欢这种为了梦想去学习的感觉。”

在萨凡纳学习近两年，刘澍用坏了四部电脑。一开始他还以为是美国电脑质量不好，后来有同学检查过他的电脑，一脸郑重地对他说：“刘，如果你觉得上课期间使用电脑时间不够，可以向学校申请。”原来，刘澍在自己电脑上装了制作特效的渲染软件，那些原本只能在拥有大型处理器的学校电脑上运行的软件，正是杀死他电脑的“凶手”。

两年后，刘澍以全A的成绩，顺利从萨凡纳艺术设计学院毕业。

美国特效师和中国宅男

《里约大冒险》的片尾，之前一直只会走不会飞的“里约”在救爱人时，终能勇敢地展翅飞翔，除了爱的力量，也因为先天的条件――他是可以飞的。

刘澍的先天条件同样很好。他崇拜的父亲，是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设计学院的教授。他去美国留学，从某种程度上看，也是对父亲的一种模仿父亲在他小时候曾留学欧洲学习工业设计。现在许多年轻人，对于自己长辈的事业，有时会产生一种无法解释的厌恶。但刘澍没有，相反，他把这种缘于父母对设计、艺术的追求，很好地继承了下来。

刘澍的幸运在于，父母的开通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他展翅飞翔。作为一个“偏才”，刘澍的父母从小就不太约束他的选择，无论是他喜欢看的、喜欢听的。等他大了，每次做选择时，父母都是鼓励支持，“我家并不富裕。所以更加感谢我父母的支持，不论是经济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刘澍现在的家离公司很近，开车只需要15分钟，他每天在公司里是按照美国人的方式工作，在家里，过的则是一个普通中国宅男的生活，他玩摇滚乐、做模型、看电影、看书、烹饪，网上购物，隔着时差用电驴下载国内的电视节目，甚至还因为用电驴而被断网。“听说我的一个同学的同学还因为用电驴收到过FBI的信。”他笑称。

《里约大冒险》是刘澍的第一部作品。对他来说，视觉特效这条路才刚刚开始，不过，从他话语中的轻松来看，他还是很享受现在的一切。“我一直都假设自己活不久，快要死了，临死前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如果不做什么事会死不瞑目。我发现就是想要追求自己的梦想，不管结果怎么样，只要努力过了，人生至少就少一个遗憾。”

《赢未来》对话刘澍：

既然喜欢，就做一辈子

赢未来在交大读书时，爸爸妈妈都在院里当老师，有没有觉得不自在？通常年轻人都很想脱离家长的掌握吧？

刘澍没有，我当年在学校礼堂演出“重金属狂吼”的时候，我爸妈还在台下看，还鼓掌来着，这就叫民主家庭。

赢未来将来有什么计划？做一个特效大师？

刘澍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不如把目前的事情做好再说。未来想建立自己的公司，做3D动画片和电影视觉特效。

赢未来像你这个年纪的中国人能很好地融入美国社会吗？

刘澍主要还是看个人自己的态度和胸怀吧。看你能不能接受他们的文化和习惯。反正我觉得我能接受，而且我觉得东西方文化都有自己的精华和糟粕，看你怎么取舍了。

赢未来网络时代的年轻人是不是不易犯思乡病，也更容易沟通？

刘澍年纪差不多的人当然会容易沟通一点，但这并不绝对，我觉得性格是更大的一个原因。至于思乡，大家在外面都思乡，但是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老是因为想家哭哭啼啼的吧，哈哈。

我很想念我在上海的父母和朋友，但是目前我需要在这里继续向着我的目标前进！

其实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对自己过去的几年有一个总结。对于自己，我基本满意。

说到梦想，我想的其实就是做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正巧，我就喜欢充满幻想的东西。电影，动画他们都是，那既然喜欢，这辈子就做这件事情吧。慢慢做，每一天向自己的目标移一小步，总有一天梦就会变成真的。

《里约大冒险》：

据不完全统计，2011年的五一小长假，由“冰河世纪”原班人马打造的3D动画巨制《里约大冒险》在我国内地票房破亿，上座率呈持续走高之势。影片自上映以来，以完美的口碑，不仅创下了连庄北美票房榜冠军、连续三周登顶海外票房榜冠军、上映仅三周就成为今年全球最卖座的影片。作为一部非暑期档上映的动画影片，据业内人士预测，《里约大冒险》的最终累计票房，超越《玩具总动员3》、《怪物史瑞克4》和《喜洋洋3》等不是问题，更有望逼近目前国内上映的动画电影最高纪录保持者《冰河世纪3》逾1.5亿的票房成绩。

蓝天工作室（Blue Sky Studios）：

成立于1987年，是一个CGI动画工作室，专攻实境影像、高解析影像、电脑产生的动画。20世纪90年代末的许多优秀电影的特效镜头，都有蓝天工作室的参与，比如《搏击会》里在梦境中与爱德华•诺顿讲话的大企鹅，《异形4》里令人胆寒的超级怪物……甚至还包括《泰坦尼克号》。蓝天工作室完成了许多生动的电影，其《冰河世纪》三部曲系列堪称招牌作品，奠定了它在卡通片领域的地位。2011年则是《里约大冒险》。

Maya：

是美国Autodesk公司出品的世界顶级的三维动画软件，应用对象是专业的影视广告、角色动画、电影特技等。Maya功能完善，工作灵活，易学易用，制作效率极高，渲染真实感极强，是电影级别的高端制作软件。

视觉特效：

英文简称VFX (Visual effects)。在镜头实拍过程外，结合各种不同的制作程序而产出之影像，总称视觉特效。极度危险、昂贵或者纯粹无法拍摄的镜头画面会使用视觉特效，而为了产生和真实环境一致的视觉特效，通常需要将实拍镜头和电脑动画影像(CGI)做整合，在大型预算的电影中视觉特效已趋普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