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故乡的原风景

时间:2022-04-04 07:28:51

一个流浪着的诗人,在“悬空”的城市里呼唤:“我要还家,我要转回故乡。我要在故乡的天空下,沉默寡言或大声谈吐”。有一天,诗人回到了安徽老家,却又道出悲凉:“有些你熟悉的东西再也找不到了……你在家乡完全成了个陌生人。”

2008年,我在农村工作,这是我少时离开乡下后再次长住农村。而我的脑海中,依然清晰地记得,浓夜的院中槐树下,母亲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轻轻地讲着牛郎和织女的传说,讲着她小时候的乡村趣闻。那是充满智慧的夜晚,有时蟋蟀听得兴奋也不由“唧唧”地伴奏。不知多少次,我就这样拥着乡间最美的清越之声沉入了梦乡。

套用王开岭在《古典之殇》中的话说,浓夜是乡间的魂曲,乡间是浓夜的情书。同样是天设地造的姻缘,藏着我童年太多的欢乐,留下了我记忆中最思念的风景。

在城市间不停地行走后,突然与乡村相遇,再次吐纳着乡村的空气,着实让我兴奋了许久。

乡间的夜晚还是那样寂静。那时,我常常坐在房子的屋檐下,聆听久违的蟋蟀耳醒心苏的奏鸣,有时还呆呆地望着明澈洁纯的星河……十多年了,童年的蟋蟀不曾再赴我枕畔窃窃私语,灿烂星辰的夜也从未映入过屋檐下仰望的眼帘。再次的相遇,宛若昨日躺在母亲的怀中寻找着牛郎织女星座一般,曾经,我是如此地熟谙乡村。

这是故乡的风景,今夜,夜色正浓……

昼夜轮值,在湿润的空气中迎来了乡村的白天。

乡村的现代化建设正蓬勃向上,我切实感受到农村的巨变。可是,为什么不再是公鸡的啼鸣唤醒沉睡的夜?为什么阳光和空气那样稀少?为什么乡间的风不再清香?为什么这片土地上丢失了安详与宁静?分明是诗意的消逝,分明是一个模糊的身影扔掉麦穗,捧起一沓沓的钞票向前疾驰。记忆里多年的炊烟、淳净、悠然,瞬间崩塌沉陷,迫不及待的机械轰鸣,湮没了田间的劳动号子,湮没了孩童嬉戏的欢声,还湮没了聒噪的鸣蝉……

乡村建设的“芬芳”,已远远超出了我的理解力。自始至终,我没能直面乡村的白天。

乡村消失了,她在现代化的轴线上追随城市而去。乡下人消失了,日益趋向王开岭惊呼的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城市人,而让我陶醉的夜,也渐渐被心底泛起的忧郁遮掩,分外苍白迷茫,乡间已让我漠然。

终究,我没有能在乡村长住下去,带着无法释怀的心匆匆从迷人的夜空下逃离。

而这一次离去,竟然再没有返回,竟然是一种决绝。

返回大旷野,这是高龄的托尔斯泰做出的选择。

王开岭说,当他曾经大声朗读古典诗词的时候,那些美丽的乡土和自然风物,那些曾把人类引入美好意境的物境,早已荡然无存;现实的空间里无法找到古人的精神现场,找不到对应物,连遗址都没有……古诗词,成了大自然的悼词和殇碑。叹息、微笑、摇头……五味杂陈的心绪不断涌出。“人类生活史上最纯真的童年风景、人与自然最相爱的蜜月时光,已挥兹远去。”无数的故乡被连根拔起,我们都成了故乡的说谎者。

我想找回洒满野花、遍地蛙声的故乡,也想找到可以漫步的城市,但可以想见我失败得彻底。揖别故乡,闯入满是游客的城市的那一刻起,通向城市的柏油路便像剪刀一样剪断了我在故乡的记忆。我成了无法寻觅归途的游客,只有在城里失魂落魄地独歌。

显然,这不是生活。

奔向大旷野,托尔斯泰用他博爱的灵魂,冲破幽暗的人性,决然追赶生命的明朗和温暖。尼采追寻着年轻时代“那些充满信任、欢乐,闪烁着崇高的思想异彩的时光──那些最深沉的幸福时光”来抵御心理困扰。大自然以她的广大深沉医治着文明世界病痛中的人类。建造一间木屋,梭罗就在木屋的湖边漫步,有时独坐在准备好的椅子上静静思考。你看“乡下佬”惠特曼每逢遇到极为悲痛和苦恼的事,总是在夜晚走到户外星空下,以求得到无声的满足。

生命的繁重,是忘记生命本来的意义,太在意“人间逻辑”。走向大旷野,不是舍弃世俗的生活,托尔斯泰想按照人民的样式生活,追索道德律的严整。即便托尔斯泰倒在追寻旷野途中的那个风雪小站,仍在呼唤着“农民”。而繁重的生命,怎能在物欲横流的城市找到诗意的栖居?

遗憾的是,并非每个人都愿意寻找诗意的栖居,更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自然。就像小说中,贾政把伪造的田舍当做清幽之地。黑泽明甚至有些刻薄地认为,人类在精神层面上从不会向上看,而像野狗一样,只注意脚下,徘徊不已。原来,这个时代病了。

北岛想用文字重建他记忆中的北京,从而否认如今的北京。他希冀着消失的气味儿、声音和光线被召回,被拆除的四合院、胡同和寺庙恢复原貌,瓦顶排浪般涌向低低的天际,鸽哨响彻深深的蓝天……诗人的情怀着眼于现实,似乎找回从前的记忆,就已谱成了最浪漫的诗歌。

王开岭在《古典之殇》里讲了一个外国总统——韩国前总统卢武铉的故事。这位坎坷身世、卑微学历、民权斗士的草根总统在人生的坐标上基本都在书写着童话。可最终这位让人放心的总统还是倒在了权力的诱惑之下,而这位颇有古风的总统,用最后一跃,为自己留下了为人的尊严,也守住了这个年代缺少的羞耻感。

诗人开始从回忆中寻找美,政治家却要用生命为道德律找回失去的严整。这是诗人的幸运,还是政治家的不幸?

这能算一个良性而优美的时代吗?

良性的优美时代,王开岭的标准是:傻瓜也能活得好好的时代。文学也好,新闻也罢,都是要把握自己的特长,守住底线,给人以希望。

在乡下,福楼拜在一栋亮灯的木屋里,写信给最亲密的女友:“我拼命工作,天天洗澡,不接待来访,不看报纸,按时看日出……”

“按时看日出”,这是原配世界的诗意,人类生命的价值,文学的积极意义。有人说,在这个时代,谈论自然、价值、诗意这些东西是一种矫情,甚至是一种奢侈。也许是吧,但如果世界要在奢侈的精神和沦陷的道德中选择,我毫不犹豫选择奢侈的精神。如果世界要在矫情的诗意生命与物欲势力的生活中选择,我同样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矫情的诗意生命。

普鲁斯特在书中写到“我”在火车停站时,见到一位卖牛奶的姑娘:“……晨光映红了她的面庞,她的脸比粉红的天空还要鲜艳……有如可以固定在那里的一轮红日,我简直无法将目光从她的面庞上移开……”

矫情吗?奢侈吗?当然不!奢侈是因为大多数人被灰蒙蒙的尘霾遮住了生命价值的标志,矫情是因为大多数人在物欲横流的世界中被复杂和厚黑堵住了心扉。

马修·阿诺德在《多佛海滩》一诗中写道:

我们犹如置身于黑暗的旷野,

陷入混乱的进军和撤退之中,

在那里,无知的军队在黑夜中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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