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集 第7期

时间:2022-03-09 05:14:54

散步集 第7期

1.酒堡与葡萄园

从前有一片葡萄园,很茂盛,后面的山坡上就是祖先的墓园。葡萄园中有一座古老的酒堡,那里有七个小矮人在酿酒,不时地偷喝上一口。有一年大风摧毁了葡萄园,他们很沮丧,可是他们发现,在烧黑的石头墓园下的围栏中,一棵葡萄树的树根幸存了下来。

2.我所知道的

最美的初恋

两个在乡下读书的孩子,每天都一起放学回家,但是隔着一片庄稼地。春天时她还能远远地看见他,但到了秋天,她只能隐约听见他的脚步。

3.树枝还会折断

昨夜暴雨折断的树枝,只剩下一片树皮连着,垂下来。和它生在同一根更粗的树枝上的兄弟树枝,根部露出了白茬,显得岌岌可危。我想起不久前,我看见去年拦腰折断的老树,树心已经开始腐烂,却有乌鸦在上面筑起碗形的巢,盛放星光、雨水和梦。我的儿子从掉落在路上的树枝上,折下了一根小杈,带着满枝绿叶,挥舞。树脂的香气从椭圆形断面散发开来。树枝折断了,树枝还会折断。可是看啊,在我们生命的草地上,坠落的树枝越积越高,像一座春天的小山!

4.草丛中

草丛中的黑皮管子里水已经流尽,可它仍圆鼓鼓的,曲曲折折地通向红色的井具。草地还是湿的。一根金属灯柱倒下了。蚱蜢跳开,跳进不远处的黑夜。巨大白色的脚印像泥塑散落在草中。这疏落的草中有多少生命在活动?松土的蚯蚓,忙碌的黑蚁,一动不动的七星瓢虫,叶片后的青蝇和蚊子……可是没有一丝声音。水管纠结在一起,像两条交尾的蛇不时闪现。生命茂盛,而死亡到处出现,像砖头堆放。

5.水和泥地

那么一小片泥地,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就变得那么神秘。早上,水洼的底部平展如镜,没有一丝痕迹。中午,里面已多了一条车辙,表明有人曾经经过那里。不久,车辙又多了一条,几乎与先前的重合,也许是同一个人又返回了。鳊鱼般细长的柳叶在慢慢下沉。第二天,你发现有一条软体动物爬行的细长轨迹,从水中拖出,延伸到土地变得干硬之处。或许是水螅、甲虫之类的东西吧。水慢慢变得更加稀薄,泥地上又增加了一个孩子和他的狗的足印,很匆忙很凌乱。整个夏天,这片泥地始终没有干透,它有十五米长七米宽,靠近风暴时时抽打的一片灌木丛。

6.沙

人类彼此的了解比不上一粒沙子对另一粒沙子的了解。沙粒之间的爱是纯然单一的,它们只是躺在那里,几乎可以互相渗透,互相包容,像两个原子。最真切的爱应该是在自己的内部感觉到对方的感觉,血肉交融,却又相对独立。在有生之时,人们,即便是相爱的人们,也不可能做到这点。他们的思维、肉体,都是爱的障碍。他们各自封闭在自己的自我之中,他们思维、肉体的差异是如此之大。因此,真正的爱只能是物质对物质的爱。当相爱的人死后化归同样的尘土,他们的爱才能真正开始,那时自我的樊笼打开,真正的平等降临,间隔他们的猜疑、嫉妒、过度的欲求、自卑或自傲,都消弭了。作为两粒尘土,他们终于可以在永恒的呼吸中跳舞,在树叶上栖息,或者沉默地躺在寂静之中。如果灵魂真的如卢克莱修所说的生前大量吸入死后呼出的原子微粒,那么我所说的爱可以称作灵魂之爱。作为一个儿子,我深爱着我的父亲,但又时常感到隔膜的痛苦,他有父亲的身份,高大,威严,在尘世我们永远不会平等地相处。父亲死后,有一天我在沙滩徘徊,沉浸在冥想之中,我突然获得了上面那种思想,不禁一阵感动。毕竟,我和父亲,终有一天可以真正地相爱,就像两粒小沙子,互相依偎、了解、呼应……在来来去去的潮水中漂荡,成为永恒存在的一部分。

7.夏天的尾声

八月是一个羞怯的孩子,捉着光滑的鱼尾,滑到变暗的池塘深处去了。

首先枯黄的是低处的草,树还绿着。有一天我发现枯草中紫色的小花,聚成一个小花环,围绕着中间几株冷绿的蓟草,几块光滑的卵石。

被春天采摘之手遗漏的野菜,长得有半人高了,像一株株灌木。

而真正的灌木在远处,映着低低的天空。

8.散步

散步意味着散步者将生命全部分散到淡淡的思想、回忆之中,就像他沿途捕捉到的风景中的闪光一样。

散步开始在晚年,那时已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做的事情了。但如果一个人年纪轻轻便开始散步,则意味着起码他已厌倦了某些实在的东西,而迷恋上散步时他与周围事物,与船坞、河堤、人群、树木和青草随时建立又解开的不稳定的联系。他像一块橡皮,在字句中穿行,抹去一个又一个思想,或者如拖船缓慢地擦去运河中的倒影。

我已经放弃了散步的习惯,并且那放弃也是在许久之前。

9.雪后的宁静

下雪的时候,万物都在倾斜着,接受来自燃烧天穹的使者。或者换个说法,以树木和行人为主要成员的万物,都绷紧了身体在风和大地的两种力量作用下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沐浴着从天空这个大建筑现场深处的搅拌机中倾泻出的白色雪尘。在这样的时候,似乎宇宙间正在上演一幕伟大的戏剧,万物都是角色,灯光也不够明朗,或者像建筑活动把喧闹的焦点转移到别处,它转移到哪里,哪里就被照亮。而其他的活动依然在继续,只是难以同时被我们充分和不间断地关注到。因此,作为置身其中的我们,同时也是这幕戏剧真正的观众,这种双重身份使我们恍惚,我们走在街上,眯缝起眼睛,仅仅看到眼前不远的景物,以及细小的雪尘在睫毛上和衣服上的闪耀,但当我们攀上更高处的时候,比如透过落地的玻璃窗,我们却看到“雪”正在落下,我们和雪之间的透明距离,在玻璃深处弯折了,在玻璃的表面两个世界相遇了,摇曳着,明灭着,对峙着,互相扮着鬼脸。

而雪后的寂静和雪中的寂静是不同的。一片雪地终于成形了,它不像水那样随物赋形,它更像一个孩子,把事物与事物之间的缝隙填满,让之前没有关联的东西发生一种洁白蓬松温暖的关联。是的,温暖,在六角形的花朵之中燃烧着来自高处的寒冷的精华。停放了两个季节的自行车篮框里盛满了雪,链条和后座上也蒙着雪,显出摩托车的模样。花坛的边界更加清晰了,显得更有秩序。小叶丁香和水腊树篱上,一层松软的雪,这些树篱把形状各异的花坛统一在一个秩序之中。在那之外,楼群和街道,通过雪的笔触连接起来,扩大到整个城市,形成一个错杂又整齐的白色网络。而更远处,雪仿佛也堆积在灰色的云朵上,将它压低,与灰色的郊区、原野在地平线上混合起来,让目光在垂直和水平两个方向上游移不定。在光影交错广袤的白色上面,万物是无形巨人留下的脚印,清晰深刻。而在窗前的雪地上,已经开始有小动物和人的印迹出现,徘徊,重叠,最后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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