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说点啥?

时间:2022-03-09 09:36:53

我们的汉语,一边在扩张,一边却在沦陷,而造成沦陷的奸细,就是我们自己。

推开办公室的门,地面干净得能照出人影,暖瓶已经打满开水。刚来的大学生正卖力气地擦着每一张办公桌。看着他,就想起十多年前的我。刚刚到这单位时,我也是意气风发,想干出一番事业来。

如今,雄心壮志早已消磨干净,似乎对一切都看得开了,“即便当上单位的一把手,也不过是个处级。”由于我的与世无争,身边的朋友竟也多起来,在这个从事对外经贸研究的事业单位里混到了研究部主任,当然,我知道,这与我的业务水平并无太多的关系。

大学生的“郁闷”

在办公桌前坐定,刚把茶叶倒进保温杯,大学生已经把热水瓶递过来,顺便还有张写满字的纸。“昨晚,我想了好久,提的这几个问题,您看可以吗”大学生谦卑地问道。

看着纸,我想起来了,今天下午,来自日内瓦的一个代表团要到我们单位进行学术交流。为了活跃气氛,我交代大学生准备提几个问题。当时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小伙子当真了,这让我有了“金口玉言”的,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连声说好,就在最后一个好字脱口而出之际,我眼角的余光一扫,见大学生谦卑的笑容里掠过一丝得意,像是在说,“老东西,见识到小爷的水平了吧。”

瞬间,我眉头微皱,心里骂着,“小兔崽子,得给你点颜色瞧。”表面却和颜悦色地说道,“问题提得很好,但思路还可以再开阔些,既要犀利,又要注意会场气氛,既要坚持我方观点,又要考虑对方立场。”说完这篇云山雾罩的空话,我又把一大摞八竿子打不着的文件递给他,“你看看这些资料,好好总结一下。”

大学生抱着暖水瓶和一堆文件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郁闷地“总结”去了。

支走了大学生,我便开始今天的第一项工作,给领导准备下午会见外国代表团的讲话稿,其实这东西很简单,先是介绍我单位情况,接着罗列单位近年来干了哪些事,最后把当前国际贸易前沿问题的一些研究成果拷贝粘贴进来,这就OK了,既有领导的政绩,又显示其学术水平,至于老外想交流什么,随他去吧。

会场救急

十点半,又到了每周例会时间,领导神采奕奕地走进会议室,传达中央精神、部里精神、局里精神以及主管局长的指示。随后,领导大谈单位风气建设,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弟子规》上,“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领导背得很起劲。我猜,他昨晚肯定准备了大半宿。

突然,我身边那个大学生竟然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犹如雷击,领导的大脑瞬间短路了!全场寂静无声,领导喝了口水,可还是想不起下一句台词。就在这时,我兜里的手机欢快地叫起来,这在平时,当是不可饶恕的罪过,此刻却成了救命稻草,也成了我机敏过人的凭证。“主任,你电话,外方代表有急事找你。”我站起身,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领导感激地看看我,拿着手机走出会议室。十几分钟后,领导背熟了台词,又开始了宏篇大论。会议接近尾声时,他提到了最近有人反映单位订的盒饭太难吃,对此,他给以严厉批评,说这是破坏单位的和谐气氛,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竟冒出句“要饭的还嫌饭脏!”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这话要是被发到网上,不又是一句雷人的官话么!你这主任还当不当?

显然,领导也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连忙变得和蔼起来,掰着手指算他当家有多难,为提高单位福利他费了多少心思等等。大家默然地听着,像是在集体梦游。还是门卫老陈一句“盒饭来了!”算是把大家给唤醒了。

这让我想起担任浙江省委书记时曾说过的一段话,“在开展群众工作方面,我们有的领导干部甚至不会说话。与新社会群体说话,说不上去;与困难群众说话,说不下去;与青年学生说话,说不进去;与老同志说话,给顶了回去。”“很多场合,我们就是处于这样一种失语的状态,怎么能使群众信服呢?”他坦言,如今一些领导干部在做群众工作方面“确实比较欠缺,不懂得如何积极主动地维护好群众的合法权益,切实做好宣传思想工作,甚至不会说话,语言表达苍白无力”。我想,他批评的这些现象,在我们这里都占全了。

网络暴民

吃过午饭,便是我愉快的“版主时间”。在我喜爱的论坛上,我已经担任了两年多的版主,虽然不拿工资,但我喜欢那种意见领袖的角色。“正义天使”是我的网名,头像则是一把滴血的镰刀。至于什么叫正义,全靠自己的喜好。现实中言语谨慎唯唯诺诺的我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简直就是个网络暴民。为了保住自己的版主地位,我封过别人ID,发过病毒,“人肉”过陌生人,至于诋毁、中伤这类小技巧更是家常便饭。我知道,很多“一本正经”的人和我一样,在网络的世界里杀讨征伐,大开大阖。

真的该感谢这个时代,为我们创造了互联网这个平台,让我们有机会把房子、工作、人际关系、现实与理想的落差等等这些令我们郁闷的话题变成一块块暴力的板砖拍向网络。要是没有互联网,我们还不得憋死!

不开窍的老外

下午2点,与外方的学术交流开始了。领导满面春风,准确无误地念完发言稿,随后便陷入聚精会神地聆听与沉思状,至于他想什么,老天才知道。临近交流会的尾声,领导的兴致突然来了,仔细询问了对方的行程安排,并滔滔不绝地介绍中国的名胜。接着,他话锋一转,谈世贸组织总部,他希望双方有更多的往来。刹那间,我领悟了,领导想去日内瓦,但是,这样的出访必须得有对方的邀请才能得到局里批准。

可令人着急的是,这几个老外就是不开窍,他们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位中方代表要把会议结尾拖得这么长,游览与学术交流有关系吗?看着领导急得有点冒汗,我连忙打圆场,“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一些具体事宜我来和他们沟通。”领导对我充满期待地点点头,我则递上心领神会的眼神。

回到办公室,早过了下班时间。大学生还没走,他正总结各部门交来的工作报告,“看了半天,头疼,每个字都认识,可连成文章就搞不懂了。”他郁闷地问道,“比如‘提请有关部门给予一定程度的重视。’这句话,有关部门是哪个部门?一定程度是什么程度?”听了他的疑问,我真想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心说,“是不是中国人呀,务虚的玩意儿也当真!”顾不上喝他嗦,我得赶紧回家。

造成沦陷的奸细

一路堵车,等我骂骂咧咧地赶回家,老婆孩子已经吃过晚饭,正准备去上英语兴趣班。“老师留的作文还没写呢。”儿子嘟嘟囔囔地说。“让你爸给写!”老婆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筷,“英语必须学好,评奖推优,上大学,乃至出国都得靠它呢!”

“可是爸爸写的作文太八股了,同学们直笑话我,都说我的作文是从中央文件上抄来的。”儿子抗议道。“给儿子好好写啊!”老婆拉起儿子一溜烟下楼了。

吃过晚饭,我坐在桌前替儿子写作文。电视里正播着新闻,“全世界人民学汉语的热潮已成了再也挡不住的势头。五年前,美国只有200所学校教汉语,现在已是当时的10倍,达2000所。”我不禁哑然失笑,外国人争着学汉语,我们自己的孩子却不感兴趣,不是么?在上海复旦大学举行的汉语大赛上,中国学生队竟然输给了外国留学生队。在高考中,广州考生在古文翻译题中得零分的有一万多人。在一道要求采用比喻的手法仿写句子的试题中,有1/4的考生,即10万多人得了零分。这就是我们的汉语,一边在扩张,一边却在沦陷,而造成沦陷的奸细,就是我们自己。

回头望望书架最高处摆放的唐诗宋词、四大名著和经史子集,好久没读过这些书了,上面已经蒙了一层灰尘。我记得这些书曾给了我足够的勇气和智慧,帮我走出贫苦的农村,在这繁华的都市里立足,可如今,那些智慧和勇气像同样蒙住了灰尘。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儿子的作文还没开头。我相信,此时,很多父母如我一样为孩子的语文发愁,既不能说官话、空话,又不能讲网络里的狂言乱语,那么,今天,我们该说点啥呢?我们还有正常的语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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