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恒:把垃圾食品“掷出窗外”

复旦大学研究生休学支教并创办网站围剿垃圾食品，引来官方主动对话

吴恒第一次接受采访是在2009年。那是金融危机过后的第一年，高校毕业生就业形势严峻。然而，复旦大学三年级研究生吴恒没找工作，他决定休学一年，在“中国贫穷之冠”宁夏固原市西吉县的三合中学当起了支教老师。

2010年3月，吴恒的名字再度见诸报端，身份变为“一本正经”计划的发起者。该活动旨在让三合中学的每位学生都能拥有一本经典名著以及一套正版字典，包括《新华字典》、《成语词典》和《英汉字典》。

是年9月，知音杂志也“寻觅”起吴恒。两个月前，这个“疯狂”的年轻人独自蹬着山地车，从上海出发，历时59天，骑行5000多公里，抵达拉萨。

次年6月，新闻媒体又开始热议吴恒。这一次，他掏了几百块买来域名，并召集34名志愿者创办了一个网站—“掷出窗外”，其中罗列近10年来媒体报道的2000多个食品安全问题案例，希望让“不明真相”的群众认识有毒食品。

今年5月，在工业明胶混入食品、胶囊的新闻不断发酵后，“掷出窗外”网站受到空前的关注。随着点击量不断攀升，除了多个记者约访，吴恒还接到了上海市食品安全委员办公室（简称“食安办”）的电话，后者称，希望与之当面交流。

5月19日，与时代周报记者见面时，吴恒戴着一副深色眼镜、身背黑色双肩包，不失书卷之气。由于两度自愿延毕，他至今还是学生，课业成绩优秀，不过，他的青春轨迹并非“学生”二字可以概括。这个悲观的乐观主义者总是在思忖一些有点浪漫、有点理想主义的方法，督促这个社会变得稍微美好一些。

约上门来的官民对话

2011年6月17日，“掷出窗外”正式上线。一年后的5月，网站日浏览量突然井喷，一度突破100万，Alexa中国区排名1674。

5月4日，接到食安办的电话时，吴恒有些忐忑，“不愿用最大的善意揣测对方。”而有人甚至担心，这或是网站遭遇关闭的前兆。

不过，忧虑很快被打消了大半。5月14日，食安办给吴恒打了个电话，将交流地点从政府办公室改至复旦大学。电话中，对方颇为客气地表示，不用吴恒过去，而是他们过来。

次日，包括主任阎祖强、副主任顾振华，食安办一共有9人到场。首先发言的阎祖强开宗明义，认为“掷出窗外”做得不错，搜集了不少资料，代表了年轻人关注社会问题并积极参与的精神，这是个好现象。

吴恒有些意外。“这种姿态本身就释放了某种积极信号，甚至不局限于食品安全领域。换言之，这一种官民互动说明，当你理性地指出政府的问题，并反映出较强的民意，他们不仅会接受，而且也会尝试着缓解其中的冲突。”

见面之前，吴恒花了一天一夜做了69张PPT，并对网站上的4万多条反馈进行了梳理、总结。交流期间，他将这些一一展示给食品办的官员们。

尽管吴恒的脑子里曾出现类似于台湾立委质询的激烈画面，但他表现得非常理性，“我不会以绝对对立、批判的态度与他们对话，我会找一个平衡点，一方面做善意的提醒，另一方面则要有尊严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比如，吴恒认为，食品安全问题存在跨区域的特征。有的问题食品甚至已形成产业链，涉及多个地区。但一般而言，主管部门有各自的辖区，很难跨区域执法。对此，食安办官员承认，确实存在这样的问题。

此外，吴恒还建议，对制假企业处以惩罚性赔偿，提高犯罪成本。而食安办副主任顾振华解释称，目前，根据《食品安全法》第96条规定，遇到不合格产品时，厂商须支付价款十倍的赔偿金。

不过，这与吴恒的理解不同，“比如，我买了一瓶矿泉水，单价1元，若它存在质量问题，那么，我只能获得10元的赔偿，而假设厂商已销售100瓶，赔偿却只须10元，根本起不到警示作用。”

对此，顾副主任表示，我国早有巨额惩罚性赔偿的先例，但依法律规定，大额赔偿将上交国库，而消费者只能获得假1赔10的金额。

会谈末，顾振华还不忘指出，2011年，上海市进行了26万项次的监测，总体合格率为94.1%。“上海食品安全的总体情况在国内是好的，上海有品牌的企业的产品是安全的。”

“以94.1%的合格率而言，也许他们确实做了不少工作，但对于那些吃到6%黑心食品的消费者而言，中招率就是100%。”在5月16日的约谈纪要中，吴恒做出了冷静的分析。

另一个“舌尖上的中国”

尽管与几个官员的交谈让吴恒感慨良多，但他无意将“掷出窗外”网作为事业。“这不是我的兴趣所在，而当时创建这个网站完全是因为责任。”

所谓责任，吴恒曾在一篇生日日志中如此解释，“社会责任感是公民意识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当下社会，最没有风险地承担社会责任的方式就是成为志愿者。”

2007年9月，自武汉大学毕业的吴恒来到上海，攻读复旦大学历史地理学硕士，学制为三年。研一末，为了一份“责任感”，他递交了为期一年的支教申请，并于研三前往宁夏固原。

而2011年5月，当吴恒看到“假牛肉”的新闻，并愤而上网搜索，发现毒奶粉、毒豆芽、地沟油等一系列报道，责任感再度“逼迫”他行动。“这个网站的意义就在于一则警醒消费者，二则为有关部门敲响警钟。”

据介绍，“掷出窗外”一名来源于著名作家厄普顿·辛克莱根据其在芝加哥一家肉食加工厂的生活体验写成的纪实文学《屠场》。

而最初，吴恒构想的是一篇研究2000多则食品安全报道后形成的调查报告，但后期，有志愿者承诺，能将之以网站形式呈现，于是，“掷出窗外”有了质的飞跃，具备了在线资料库的功能。

目前，该网站存有《中国食品安全问题新闻资料库（2004-2011）》，包括2107篇有明确来源和受害者的新闻报道，并提供地区、食品名、关键词等查询服务。

此外，首页还包括一张醒目的中国食品安全问题形势图以及《易粪相食：中国食品安全状况调查（2004-2011）》与《掷出窗外：面对食品安全危机，我们应有的态度》两篇文章。

“第一次看时可能会被吓住，先是那张地图，接着，还有那两篇有理有据的文章。但我对‘掷出窗外’的定义是一次性网站，一个人读一次就够了。”

今年4月，当工业明胶和毒胶囊的新闻不断发酵，三联生活周刊最先采访了吴恒，此后，他重新翻看上述两篇文章，虽是写于一年之前，但文中的描述和论述依然适用于今天。

吴恒觉得，这样的文章应该让更多人看到，于是，他便将稿件投给了微博账号《蛮子文摘》，此后，“掷出窗外”迅速走红。

5月下旬，一部以美食为主题的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以“超乎想象”的热度风靡荧屏。而可悲的是，有网友告诉吴恒，如果把“掷出窗外”的有毒食品拍个遍，那便是另一个舌尖上的中国，布满地沟油、增白粉、瘦肉精、农药残留、荧光粉等。

从“一本正经”到“掷出窗外”

事实上，这已不是吴恒第一次在公共事件上发声，而“掷出窗外”的成功与他的过往经历紧密相关。

2009年寒假，结束第一个学期的支教工作后，吴恒登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决心参加GRE辅导。而彼时，老罗英语培训在北京势头正劲，吴恒欣然往之，并在课堂上认识了一直承诺亲自授课的罗永浩。

英语教学是罗永浩的“本行”，多年前在新东方英语任教时，他便以幽默诙谐的风格以及高度理想主义的气质著称，此后，还创办了牛博网（现名嫣牛博）。听着“老罗”讲课，吴恒想起一茬事儿。

不久前，在三合中学，吴恒给孩子们讲解一个词语，顺便将与之相关的成语“首末倒置”写在黑板上。不料，孩子中传来一个声音，“错了，应是首‘未’倒置。”当吴恒拿过孩子手中的词典，竟果真写着“首‘未’倒置”，而且，词典纸质很差、印刷劣质。更令人吃惊的是，班上多数学生使用的竟都是这种盗版词典。

其实，在宁夏西吉县这个被联合国粮食开发署确定为“全球最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方，贫困让人怵目。2011年，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的一则调研报告指出，在宁夏西吉县，多数寄宿生严重营养不良。他们每天的主食只有两顿土豆面，其维生素C的含量仅为推荐量的30%，钙为17%，铁为15%。食物尚且如此，学习用品更是无法顾及。

这个心酸的故事被吴恒写成长信，交给了罗永浩，很快，又得到了他的回复。“老罗”建议吴恒模仿2008年其筹资援助汶川的做法，草拟一个文案。

2010年3月20日，“一本正经”求助案出炉，贴在吴恒的MSN和人人网主页上。所谓“一本正经”，即，让每一个小孩都有一本正版的经典。该计划拟筹集资金44402元，用于为三合中学全校715名学生购置字典与名著。

在求助案结尾，吴恒写得有些动情：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美好一些，我们做的应该更多一些。加入我们，改变他们；因为，他们就是我们。

3天后，这份策划案亦被牛博网作为首页推荐。马上，筹款速度加快。而等到3月25日，四面八方汇涌向吴恒账户的捐款迅速突破4.5万元。

不过，当捐款慢慢积聚，影响力逐渐扩大，微弱的质疑声传来，“私下公开募捐合法吗？”这使得吴恒更加重视账目公开，并邀请了当地老师共同监管资金。

据披露，“一本正经”最终共收到600多笔捐款，总额接近8万元，其中，4万余元按原计划购买了字典与名著，其余则用于为学校图书馆添置书籍。

此后，吴恒还曾发起“天使的翅膀”活动，三合中学的不少孩子因此获得了一对一的长期资助。而离开宁夏时，吴恒已小有号召力，至少，他的人人网粉丝已涨至1000多人。

正因如此，当吴恒决定创建“掷出窗外”，并在人人网上发出英雄帖时，不到两天，他就召集了30多名志愿者，而其中的绝大多数，吴恒并不认识。不过，这个临时组建的团队格外默契，执行力甚强，一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所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