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背影如此熟悉

时间:2022-02-12 01:42:34

当落日的余辉还未曾在湛蓝的天空完全散去时,远处在晌午看起来还青翠欲滴层层叠叠的山峦已经开始着上黛墨色了。父亲挑着笋篓,里面装着母亲在家弄好的饭菜和柴刀等用品,吭哧吭哧地走在密林的小道上,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我们父子行走时发出的声音。我跟在他的身后,手里拿着一截随地捡到的小树枝,边走边对着路两旁的嫩草尖肆意的挥击,看着草尖在我充满暴力的击打下随即弯折下来,心中洋溢着胜利的。父亲有时也回头看看我,看我在后面拉下较远时,就会冲我喊,的崽,走快些。听到父亲的催喊声时,我会小跑几步追上父亲。其实父亲的催促只是一种习惯,我跟在父亲身后,见拉得远了,也会小跑几步追上他。

父亲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汗衫,领口已经发黄,外面套一件长袖的白色衬衫,衬衫大多时候是不扣的,袖口往上卷着,下身穿一件蓝色的长裤,也许好象是黑色或是灰色的,脚上穿了一双黄色的解放鞋。父亲大多时不修边辐,母亲对他毫无办法。我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挑着只有饭菜和必用品的笋篓,轻松地一步一步向前行走在林间的小道上,身影显得那么轻松而坚定,这个画面最终在我的脑海中定格,它是如此的熟悉,甚至于今天的我也能闻到画面中的那股扑面而来的气息。

星星还在眨眼时,父亲OO@@的起来。忙完一阵子以后,对着还在睡梦中的我说道,我走了,记得要把笋子全部翻一遍,见我迷迷糊糊的答应了,便挑起笋篓准备走,随后又说了声,要是怕得,或是不好玩就去找才好爸或是共作爷爷,他们的笋架子就在我们笋架子的上面,我又含含糊糊的应了声,随后父亲挑着空空的笋篓下山去了。

父亲走后,我反而睡不着了,耳朵里听到小溪的水流哗啦啦的响着,不时的有一声清脆的鸟鸣划过清晨的宁静,我隔着破旧的布蚊帐,眯缝着眼睛看着外面的一切,天色渐渐的明朗起来,晚上看起来黑乎乎狰狞不知所以然的一切又逐惭的恢复了它们原来的样子,树木依然是那么的高大葱茏,青草依然是那么的碧绿,溪水依然如故般的清澈见底,夏季的清晨显得那么的凉爽和舒适,在四周散发着板笋弥烂的臭气中我努力的继续昏睡,准备消磨这清晨大好的快乐时光。

温度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燥热,大山里早晨特有的清凉已经完全退去,我终于无法躺在又硬又热的所谓的床上了,我掀开被弄得黑乎乎的蚊帐,小心翼翼从上面攀爬着下来。这是用压制板笋的木板盒子架搭建的简易的床,几个盒子架叠加到一人多高上面铺上木板再四角用小山竹撑起一顶蚊帐,席子往上一铺,破被单一盖就是一张在山里人看起来顶好的床了,不过晚上睡觉的时候要小心翼翼地用席子将蚊帐压好,不然的话一不小心就得摔到地上去,弄不好搞得鼻青脸肿。

我学着父亲的样子烧着了火,从溪涧里取出晚上没有吃完的剩饭菜放到火边慢慢地加热,看着火苗有一下没一下的跳动,我在琢磨着怎么去打发上午这半天的时光,随着时间的过去,渐渐地香气从黑乎乎的饭筒里飘散开来,我这才觉得肚子真是开始有点饿了。

上午过得简单而无聊,我东游西逛,先是看看小溪里有没有鱼儿游过,试着抓几条小鱼作为中午的美餐,随后又随手找了根木棍去草丛中拨弄着,期望着能找条恐怖的蛇或是青色的蜥蜴出来,见一无所获,便找了几块石头对着远处的树木瞄准,看自己能砸中几次,最后见实在没有了什么可以玩的,便戴上草帽,晃悠悠的走了几里山路找到了才好爸爸的笋架,才好爸爸一边抽着烟一边修补着破旧的笋篓,看见我便问,你爸爸下山去了吗,我嗯了声。我随后问他,共作爷爷的笋架离这远不远?他说大概要走上个把小时吧,我便把去共作爷爷笋架溜达的念头取消了。看看天色已近中午,我便连忙返回。

我一边洗米做饭,一边打量着晒着白花花板笋的架子,上面有父亲在春季里挖起来煮透并压在笋盒子里在夏季才拿出来等待晒干的竹笋,它们在春天里叫春笋,经过起挖、煮熟、扁压、晒干这一系列的制作后才叫板笋,板笋会散发出金黄的光泽和特有的香气,而现在它们望去是白花花的一片,散发着不可名状的臭气,望着它们,我头皮开始发麻,我感到任务沉重,心里开始痛恨父亲,为什么把这么艰难困苦的事情交给我,而自己却下山离去。然而我没有任何办法,一边做饭我一边开始把晒了一天多的板笋翻转过来,我独自一人在搭建的晒架上从下往上然后又从上往下,反反复复小心翼翼地翻动着笋子,汗水开始从我的头顶流下来,流进我的嘴里,又流到我的脖子里,我无法擦拭,手上全是粘乎乎的笋液,鼻子早已经习惯了笋子散发出来的奇怪的味道,更可恨的是为了保持压制后的笋子的形状,这项工作只能在中午进行,晒过半天太阳的笋子有了一定的硬度,这样才得以确保笋子在翻动的过程中而不至于将它们弄得七零八落肢体残碎。

三四个小时之后,我头昏眼花,然而我不敢有丝毫的停顿,在太阳开始西斜时,我终于翻完了最后的一只笋子。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我还得钻进晒笋架下面的草丛中,将在翻转中不小心掉下去的笋子捡起来,重新铺到笋架上。我胡乱地哼着不知名的在哪学来的亦或是自创的小调,小心地挪开挂在我衣服上的丛刺,钻进晒笋架下面的草丛中,努力的寻找每一只掉下去的笋子,有时在上面明明看见了它们的身影,然而下去后却就是无法发现它们,我只得象老太太一样念着自己才知道有没有用的咒语,期望着早一点发现它们的芳踪。

当才好爸爸挑着笋篓从晒架边经过时,我才把最后的扫尾工作做完,我累得无法动弹,瘫坐在石头上,他问道,你爸爸还没有回来吗,我说没有,他又问道,怕吗?我说,不怕,他说我得下山去了,那你在这里等你爸爸了,我嗯了一声。

看着才好爸挑着笋篓的身影逐惭地消失在树林中后,我才发现刚才还散落在笋架上的阳光已经不见了身影,四周忽地一下子暗了下来,虫鸣声越来越躁,不时地有一声怪异的鸟声响起,直直地穿进我的心底里,我猛然地想起,现在这苍苍茫茫整个山林里只有我一个人在这,早晨东游西逛见到的一角的坟茔和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忽然一下子变得诡秘起来,我忽地一下子感到背部凄凉冷飕,我绻缩紧了身子,眼巴巴的望着父亲将要回来的小路,期望着父亲那熟悉的身影一下子出现在我的面前。

然而父亲始终没有出现,天色渐渐地暗下去,山谷里变得幽静非常,我感到了异常的恐惧,我手里紧紧地拽着一根棍子,靠着用笋盒子搭建起来的床坐着,一动也不敢动。我一方面期望着父亲能早些回来,另外又期望着远处山脊上还能看得到的太阳的余辉别那么快的消失,我觉得浑身发冷,心底里开始打哆嗦,不知道这样的处境何时才是个尽头。

终于我听到有人说话了,难道是父亲回来了,我欣喜若狂,胆子开始大了起来,站起来仔细聆听,我发现声音来自另外一个方向,哦!应该是共作爷爷,很快我看到了他们,他们夫妻俩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着我这边过来,我看到他们如见救星,但瞬间就垂头丧气,他们不是来看我的,是准备下山而去,他们走了,我就真的是一个人在这了。

还未等共作爷爷和我说话,我鼻子一酸抑制不住的泪水从眼眶中忽地一下子流了下来。共作爷爷看见我问道,你爸爸呢?我含着泪水回答,他回家还没有回来。哦,是这样,那你怎么办呢,天色已经好晚了呀。我说道,我在这里等。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不,我要下山去,我暗暗地对自己说。然而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下山去,这身后的笋子怎么办?它们可是父母今年劳累的成果也是全家的希望。共作爷爷说,要不你和我一起下山去吧,你这么小,一个人呆在这会怕的,你家的笋子不会有事的,放心。

我回头看了看我伺候了一整天的笋子,它们静默如谧,毫无声响。共作爷爷见我还在犹豫便说,笋子在这没事的,我们在路上遇到你爸爸,你和你爸爸一起返回来就是。

我顺从了他的话语,跟在他们夫妻俩后面踽踽而行,时不时的掉头看望那些全家人都惦记的笋子,心中的恐惧感已经变成了许许不安。

翻过两道山梁后,我才看见父亲的身影从山下上来。看到父亲我十分委屈地嚎啕大哭,边哭边对着父亲说,你不是说一下山就回来的吗,会很快的吗?随后又开始放声痛哭。共作爷爷对父亲说,你怎么把个这样小的孩子一个人丢在山里面呢?父亲有些内疚的看着我说,没事了,没事了,赶快谢谢共作公。听到这话,我才抑止住抽泣和泪水。

父亲继续带着我返回笋架,跟在父亲身后,一下子所有的焦灼、恐惧、委屈、劳累统统一扫而空,我追着父亲的背影,欢呼跳跃地行走在树林中的小道上,所有童年的快意全都瞬间绽放在我那幼小的身体上。

那年我是几岁呢?依稀好象是10岁吧,打电话问及母亲,她已印象模糊,说不太记得了,当问及才好爸爸和共作爷爷近况如何,说共作爷爷早已作古,才好爸也于今年去世。岁月悠远,流光易逝,时至今日,父亲和他们都已经成为我心中的记忆,而九岭山里的那段时光则已压缩成一个幻生幻灭的背影,那个背影无比轻松而坚定,满是亲情与抚慰,不时的走进我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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