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自由之极限 等

时间:2022-02-04 04:45:35

(一)

庄子的一生,既达到了精神自由极限,亦达到了身体自由之极限。《庄子·山木》载:一次,庄子身穿粗布补丁衣服,脚着草绳系住的破鞋,去拜访魏王。魏王见了他,说:“先生怎如此潦倒啊?”庄子纠正道:“是贫穷,不是潦倒。士有道德而不能体现,才是潦倒;衣破鞋烂,是贫穷,不是潦倒,此所谓生不逢时也!大王您难道没见过那腾跃的猿猴吗?如在高大的楠木、樟树上,它们则攀缘其枝而往来其上,逍遥自在,即使善射的后羿、蓬蒙再世,也无可奈何。可要是在荆棘丛中,它们则只能危行侧视,怵惧而过了,这并非其筋骨变得僵硬不柔灵了,乃是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现在我处在昏君乱相之间而欲不潦倒,怎么可能呢?’”

(二)

相对论是老子和庄子一以贯之的重要论点。《庄子·齐物论》里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一天,庄子靠椅而坐,仰天而叹,沮丧得如失魂落魄一样。弟子侍立在旁,说:“先生为何嘘叹?人之形体真可以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吗?今之靠椅而坐者,不是昔之靠椅而坐者吗?”庄子道:“问得好。而今我丧失了自我,你可明白?”弟子道:“自我是什么?弟子愚钝,实不明白。”庄子道:“天下万物,都是彼此相对。故没有彼就没有此,没有你就没有我,这就是相反相成,可不知是谁使成这样的?是冥冥之中的道吗?道又是什么样子?骨骼、五脏六腑,遍存于一身,自我究竟是什么?我与谁亲近些呢?都喜欢它们,还是有所偏爱?如此,则百骨九窍、五腑六脏彼此有臣妾关系吗?如果皆是臣妾,这些臣妾之间到底是相互制约呢?或是轮流为君臣呢?难道其中真有主宰者吗?唉,人生一旦接受精气,成就形体,不知不觉中精力就耗尽了。天天与外物争斗摩擦,精神耗尽像马飞奔一样,而自己却不能制止,不亦太可悲了?终身忙碌而不见成功,颓然疲役而不知归宿,可不哀邪!虽说身体不死,有何益处?心神也随身体消亡,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时,本来就这样茫然吗?抑或只我独觉迷茫而别人都不迷茫吗?”举世皆梦他独醒,“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庄子是太清醒了,所以才迷茫。

“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不丑穷,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不以王天下为已处显。显则明。万物一府,死生同状。”懂得庄子的人,必是通达的。

(十 七)

《论语·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里描写了曾点和孔子都向往的胜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大概是至美的生活态度,至美的人生境界。孔子愿为了这一理想,知其不可而为之,奔走一生。然而,孔子也有极其豁达的一面。

孔子在周游列国时,在去陈国的路上经过匡地,当时颜刻为车仆,用马鞭指着说,当年我来这里,就是从这里进的。匡人听说了,以为是鲁国的阳虎。阳虎曾经暴虐匡人,匡人于是拦住了孔子。巧合的是,孔子的长相与阳虎十分相似,于是被拘留了五天。众弟子都十分恐惧,孔子却说:“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这种对生命的达观、超越一时一地的视角,实在让人叹服。

孔子去郑国时,和弟子走散了,独自站立在城郭东门。有郑人对子贡说:“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子贡后来把这话告诉了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他对这些把他和贤人的类比并不放在心上,却独独欣赏那句不客气的嘲讽:为了理想而奔走的自己,和一条失去了家茫茫然的狗,有什么区别呢?正是因为能正视这一点,所以能忍受这奔走十四年的苦难。

叶公问子路孔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子路没有回答。孔子听说后,说:“由,尔何不对曰‘其为人也,学道不倦,诲人不厌,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他对自己的概括,仅仅是从自己本身出发,而不是实际取得的地位等等,他不过是个一生学道、好为人师,愤乐皆极致,不知道快要老了的人。这样的一个人,果然是得到了生命的大智慧。

(十 七)

船子和尚名德诚,是唐代高僧和词人。飘然一舟,泛于朱泾、松江之间,接送四方来者,纶钓舞棹,随缘度世,时人莫测其高深,称他为船子和尚。

唐代大禅师药山惟严门下,出了三个禅门巨匠,他们便是德诚、道吾和云岩。三人得法后,奉师命各自去住山弘法。离开药山时,德诚对两个师兄弟说,你们应该各据一方,建立药山宗旨。我这个人率性散淡,唯好山水,没什么能力。分别后你们知道了我在什么地方,如果遇上伶俐的参学僧,指示一个来,也许可以雕琢,我将平生所得传授给他,报答先师恩德。

道吾在京口寺当住持时,有个善会禅僧来参学。道吾问了他几个问题,他都按佛经上说的回答了,道吾笑了。善会就问,我说错了吗?这都是经典上说的啊。希望和尚慈悲为怀,不吝赐教。道吾看出这是个伶俐僧人,就说,你去秀州华亭,找船子和尚吧。善会找到船子德诚后,被船子和尚三次打入水中,在沉浮起落间突然大悟。有无不二,起落不二,一切对立,无不如此。船子和尚对他说,你溯江而上,在深山里耕耘度日,待有可教诲的,觅取一个半个传承,不要断绝。临别时船子和尚说:“你此去,须藏身处没踪迹,没踪迹处莫藏身。吾三十年在药山,只明斯事。”善会上岸前行,不住的回头,似乎还有疑虑。船子和尚站在船头喊了声:“和尚!”待善会回头时,他倾翻小船,落水自溺而亡——他用生命告诉善会,不要颠倒妄想,不要有所怀疑。真正禅悟的人,就是生命,也同样是生灭不二。他以生命,为他开示了什么是“涅盘寂静”。

善会不再回头,走进了江上游的夹山,成为弟子众多的大师。

(十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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