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还乡

陶渊明别看只是个县令,可他是个名士,熟读《离骚》痛饮酒,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心向乡里小儿,惦记着家里那将芜的田园,一跺脚,载欣载奔,回到了故乡。

他记忆中的故乡是“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在那里,可以“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他是“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大有一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畅快之感。

可这种畅快之感很快就消失了。坐在船上,他看到的河水,不再是记忆中那样清澈可人,直视无碍,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只见水上漂浮着油污,好多鱼都肚皮朝上,顺水漂流。再也看不见投影在水面漂浮的白云,倒映在水中沉静的山峰。

他大惑不解,才走了十三年,怎么就面目全非了呢?还没到自己的村庄,就有一股刺鼻的怪味迎面扑来,让他不由打了几个喷嚏。他不明就里,询问船上的艄公,怪味从何而来。艄公气愤地告诉他,你走了以后,乡里的领导搞招商引资,把人家外国禁止生产的东西弄到我们这来,不但给了左一个优惠、右一个政策,还把人家当老爷似的供着。结果,钱叫人家赚了,地让人家占了,庄稼叫人家毁了,人叫人家害了。

陶渊明睁眼往怪味飘来的方向看,一些粉尘飞进眼中,他擦了擦眼睛,才看到不远处几座烟囱勃勃地吐着浓烟,又黑又黄,遮住了平时晴朗的天空,阴沉沉的像要下雨一般。四五月的时候,正是万木吐绿的季节,可河边的树木却仿佛秋末的景象,一片枯黄,还耷拉着,没精打采的。一问缘由,还是那个招来的项目做的鬼,那些烟就好像是绿叶杀手一般。这里的人们,为此已经郁闷好久了。

陶渊明十分扫兴,回到船舱,随手打开一本书,里面的一篇《上帝对地球人的最后谈话》唤起了他阅读的兴致。文章的第一句话就深深使他震撼:“你们就要消亡。”接着,作者举出了有力的例证:眼下,你们只有五十六亿人,直接饮用和间接消耗的淡水就已经十分匮乏。而你们每年仍用五百至一千立方公里的工业污水去污染它。到了二十一世纪中期,你们最少繁衍到八十三亿。而那时,你们每年的工业排污量至少为三千立方公里。知道什么叫三千立方公里吗?打个比方吧:即使用最节约的方式――用十份清水去稀释一份污水――去净化这三千立方公里的污水,所用去的淡水恰恰等于地球上地表淡水的总和!那八十三亿人将不敢再奢望喝一口清水,洗一次淡水澡。眼下,你们的友邻物种,正以平均每天一百七十种的速度灭绝着。这种灭绝的极限是什么?只能是人类灭绝。

看到这里,陶渊明长长吐出一口凉气,仿佛真的听到了上帝的诅咒,本来斟好的酒也没有心思喝了。他掏出手机,和在哥本哈根开会的朋友通话:“我也不回乡了,东篱下的大概已经枯死,南山已经被浓烟笼罩,再看它可能也难以悠然,我还是加入环保的志愿者队伍吧。”

【选自《新浪・博客》】

插图/追忆似水年华/柯林斯(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