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青年许德珩的几段往事

时间:2022-01-23 05:40:40

五四青年许德珩的几段往事

许德珩小档案

1890年生于江西九江,字楚生,又作楚僧。早年加入同盟会, 1919年参加,是著名青年学生领袖之一。新中国成立后,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全国政协副主席、九三学社中央委员会主席等职。1990年2月病逝,享年一百岁。

许德珩学贯中西,博学笃行,文武兼修。他精通英、法两种语言,在许多国际场合可以随意交流,交替运用。一生多有译作,国内最早的《社会学方法论》一书,就是他翻译的。他也是我国从事社会学研究和教学的开山鼻祖。他曾两度当兵,并出任过黄埔军校的政治教官,可谓“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这样的经历,少有人为。

生活中的许德珩简朴淡泊,不抽烟、不饮酒、不吃补品,也不打牌下棋,对听戏、看电影也无兴趣,平生只有两大嗜好――一是练书法,二是写日记。这两大爱好,伴其一生,至死不辍。尤其是书法,每天一个小时的练习,雷打不动。他写的最后一幅字是“五四万岁”,这是他百岁之年的绝笔。

几十年来,许德珩鲜有惊人之举,不见骇俗之言,笑看世间潮起潮落。人们从报纸上、广播中、电视里看到的许德珩,永远是胖胖的,笑笑的,给人谦和平稳、低调内敛、不事张扬的印象。

然而,这并不是许德珩的全部,他还有性烈如火的一面。

许德珩其人

许德珩是江西九江人,他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和青少年时代。

许德珩的曾叔祖许振声原是清朝的一位副举人。1847年,许振声被安排到广西做了候补知县,恰好广东人洪秀全跑到广西起事,许振声就参加了太平天国革命,后来还当了军师。太平军失败,许家全家受到株连,只好躲到乡下隐居起来。

到了许德珩父亲许鸿胪时代,已是清朝末年,追查太平天国官员之事渐渐松弛,许鸿胪才敢露头参加府考,中了秀才,继而补为廪贡生。后来他被推荐到浙江绍兴府当文案。结果,又生变故――绍兴人徐锡麟、秋瑾反清革命,案发后,许鸿胪因同情革命牵扯其中,遂离职回到故乡。后到九江同文书院任教,大名鼎鼎的就曾是许鸿胪的学生。

许德珩兄妹八人,五兄弟、三姐妹。许德珩在兄弟中排行第二。父亲回乡时,许德珩已经基本在旧式学堂中完成了国学教育,此时,已是诗书满腹,根底扎实,出口成章了。

一手好字博得蔡元培青睐

1915年初,许德珩考入北京大学,先学英文,后转国文,在这里他结识了众多的师长、同学和朋友。

蔡元培出任北京大学校长,带来了思想解放和学术繁荣,使北京大学成为中国传播科学和民主思想的圣殿。

也正是在北大,许德珩的演讲才能、组织才能、写作才能、翻译才能、书法才能以及卓尔不群的个性得到了彻底的释放和张扬,让人们看到了一个意志坚强、做事决绝的许德珩。

由于家境贫寒,许德珩在北大的生活费一直是靠一个朋友资助,后来,这位朋友生意失败,离开了北京,许德珩也就失去了经济来源,面临失学的困境。无奈之下,他没有像一般人那样退缩,而是直接找到了校长蔡元培,请校长帮他解决生活费问题。

蔡元培听许德珩讲了自己的境况之后,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江西老表,沉吟片刻,他问许德珩:“你是学英文的?”许德珩答说:“是的。”

蔡元培顺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是英文版的《多桑蒙古史》,递给许德珩,说:“既然你会英文,那你试着把这本书翻译一节,让我看看你的水平。”

许德珩转身走出校长室,找个桌子坐下,便开始翻译这本书。快到中午时,他已经翻译了一千多字。他赶忙把自己的译文拿去给蔡元培。蔡校长接过一看,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标准的蝇头小楷,字字清晰如刻,纸面整洁利落。这让他吃惊不小,没看出这个衣衫简朴的年轻人会写这么一手好字,不说译文如何,单凭这手漂亮的字,就足以看出他的认真和特别。蔡元培心中大喜,深感这个年轻人是个可造之材, 于是,给他找了个事做――推荐他到国史编纂处,要他利用课余时间做些翻译工作,每个月给他十块大洋的报酬。对于许德珩来说,这十块大洋是一笔巨款。他省吃俭用,每月只用四五块,节省下来的钱寄回家里给母亲贴补家用。

直到晚年,许德珩还对当时的情景念念不忘,他不仅从心底里感谢蔡元培,而且为自己靠一手好字博得青睐、开启了和蔡元培之间的师生之谊,很是得意。

最让陈独秀恼火,曾向孙中山“开炮”

在北大,许德珩展现了他性烈如火的个性。

蔡元培执掌北大后,力邀陈独秀出任文学院院长,使之成为北大有名的“三只兔子”(即北大三个属兔的人)之一,另外两只著名的兔子是蔡元培和胡适。

陈独秀上任后,深恶学生中委靡松散的学风,他从整顿学风学纪开始,力除陈弊,禁止迟到早退、旷课逃课。凡发现有此种行为者,一律张榜公布。

整风开始,没想到的是许德珩榜上有名。原来,许德珩班上有一个学生是黎元洪的侄子,此人声色犬马,经常旷课,学业一塌糊涂。陈独秀误听人言,张冠李戴,把缺课的事记在了许德珩、俞平伯和杨振声三人身上,并张榜公布,给每人记一大过。三人得知这个消息后,都来看布告栏。这三人个性不同,表现迥异――俞平伯是双手背后,来回踱步,不知所措。杨振声一看布告,便委屈地流下了眼泪。只有许德珩大怒,他对二人吼道:“哭什么!”上去便把记过牌给砸了。

刚刚挂出去的记过牌竟然被学生砸了,陈独秀听说后很是生气,他命令下属把记过牌再挂出去。结果,记过牌刚挂在墙上,许德珩又跑过来给砸了。不仅砸了记过牌,他还跑到文学院办公室的门口,朝里面大喊:“陈独秀你出来,老子跟你拼命!”

这还得了!挑战校规,还涉嫌辱骂师长,按照北大当时的规定,许德珩是要被北大除名的。

就在这关键时刻,又是蔡元培出手相救。蔡元培得知情况后,问道:这个学生反应这么强烈,是不是你们搞错了,调查一下再说。结果一调查,发现这三个学生都是好学生,从来没有旷课或请人签到,是有人误报,才导致了这场风波。弄清了原委,蔡元培请陈独秀收回成命,并对许德珩进行了劝慰,这件事情才算过去。

1919年8月的一天,许德珩和等几位负责全国学联工作的同学,去拜访孙中山先生(在此之前,他们曾在上海拜见过孙中山)。他们提前与陪同孙中山的廖仲恺约好,不想途中一阵暴雨,略有耽搁,等到了中山先生的寓所,他们几人的衣服已被淋得湿透。他们向看门人说明来意,想早点进去面见孙中山先生,结果看门人却推辞说:“今天总统不会客。”

闻听此言,大家很失望。许德珩大声表示不满:“我们是来拜访革命的先行者孙中山先生,不是求见总统,而且是事先约好的,为什么不见?”就这样,他们和看门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

廖仲恺听到外面争吵的声音,急忙走出来,问明情况后对看门人说:“他们几位是事先约好的,这是我的疏忽,没有提前通知你。”

随后,廖仲恺把许德珩一行人让到客厅里坐下,并去通知孙中山先生。孙中山出来与他们见面后,许德珩又开了一炮,他不满地说:“我们拿您当革命领袖,没想到您也是官僚。”

闻听此语,孙中山一愣,可能没有想到年轻人会这么直截了当。廖仲恺连忙打岔说:“你们几位不是有问题要谈吗?我们现在就开始谈吧!”

孙中山接着说:“我愿意听听你们的意见。”

现场的气氛缓和下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讲了个人的见解。有的陈述学生运动和一般民众运动的情况,有的指出南北政局都是一团糟,问中山先生有何方针和计划等等。

孙中山认真听了半天,说:“你们学生反抗北京政府的行动是很好的,你们的革命精神也是可佩服的。现在,我想给你们五百支枪,去打北京的那些败类,如何?”

这个答复许德珩并不满意,说:“辛亥革命有多少条枪,有多少军队,但是没有取得彻底的胜利,原因是你没有发动工农群众,如此,枪再多也没有用。”

虽然话不投缘,但是双方的交谈还是很有意义的。当学生们告辞时,孙中山先生高兴地说:“我很喜欢这次痛快的谈话。”

这次交谈,许德珩对孙中山先生认知颇深,孙中山也记住了这个倔犟的学生。

从“楚僧”到“楚生”

1920年2月15日,许德珩从上海乘邮轮远赴法国勤工俭学。当时,北京华法教育会给了他一张赴法国勤工俭学的四等舱船票,国史馆元史编译部送了他四百元稿费,这是他的全部盘缠。

经过一个多月的颠簸,许德珩于1920年3月25日抵达马赛。

此时,法国已经积聚了许多来自国内的学生。在这里,许德珩见到了、张申府、刘清扬、徐特立、葛健豪、蔡和森、向警予、、邓小平、赵世炎、陈乔年、王若飞、李富春等人。

初到法国,许德珩在巴黎居住,后来他来到法国南方一个名叫地雄的城市,躲在那里苦学法语,一住就是两年半。

说来也巧,1920年底,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到欧洲考察学习,随同他一起到达法国的还有一位湖南籍的女学生劳君展(启荣),蔡元培把劳君展介绍给许德珩相识,希望先来一步的许德珩能帮助她补习法文,早日熟悉法国社会。

劳君展出生于湖南长沙,劳家在长沙也是大户人家,只不过到劳君展出生时,家境已经开始败落。劳君展自幼聪明敏捷,活泼上进,追求新思想、新文化,个性非常突出。还在长沙周南女校上中学时期,她就积极参加学生运动,曾担任长沙学生联合会宣传部部长,参加了由、蔡和森组织的“新民学会”。1919年期间,她不顾反动势力的威胁和恐吓,勇敢地参加了驱逐湖南军阀张敬尧运动,成为影响一时的学生代表,人们把她与魏璧、向警予、蔡畅四人称为“周南四杰”。

1920年10月,劳君展同聂荣臻、何长工等人一起,随北大校长蔡元培赴法国勤工俭学。在上海登船时,特意约了新民学会的其他同志,到码头为劳君展送行,大家还合影留念。

劳君展到法国后,先到里昂大学攻读数学专业。此间,许德珩和劳君展开始通信。许德珩以老师的身份指导劳君展学习法语,二人你来我往,又是法语,又是中文,交流频繁,但双方的感情发展并不快。

原来,许德珩1912年就已在家乡成婚,婚后育有一子。许德珩离家求学后,妻子于1916年因病去世。妻子的去世对他的打击很大。此后,许德珩一直无意再婚,而是把精力投入求学与学生运动之中。因为九江古属楚地,为了表明无意再婚的决心,他自称“楚僧”,封闭了自己的感情之门。即使是在浪漫的法国,他也以此自喻,每次和劳君展通信,他都是以“楚僧”自号。

独在异乡为异客,同是天涯沦落人。不断的交往,让两颗孤独的心越走越近。劳君展非常钦佩许德珩劬劬竭力的学习劲头和自我约束的定力,更敬慕他壮心许国的情怀。一次,劳君展故意把许德珩来信中的“楚僧”之“僧”字圈掉,改为“楚生”,并以此相称。许德珩明了对方的心态,也接受了对方爱的信息,由“僧”而“生”,重新扬起了爱情的风帆。

1924年夏,劳君展在法国里昂大学毕业,再进入巴黎大学理科,与严济慈等人合译了《法国高等数学大纲》等著作。同时,她还在居里研究所随居里夫人学习、工作。同在巴黎,劳君展与许德珩有了更多的接触机会,再不用鸿雁传书了。

蔡元培得知此事,心中甚喜,他要成人之美。在他的张罗下,1925年,许、劳二人在巴黎举行了婚礼,蔡元培特意赠了十六字红缎题词,祝福一对新人:爱结同心,互助互励。学术事业,勤奋无已。

是年,许德珩三十五岁,劳君展二十五岁。此后二人携手走过了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为了纪念这一段萌发于法国的浪漫爱情,许德珩和劳君展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叫“鹿希”――这是最普通的法国女孩名字的谐音(许鹿希后来成为两弹元勋邓稼先的夫人――编者注)。

与的交往

1936年秋末初冬,许德珩夫妇在北平高校教书,过着相对优越的生活。一天,他们在法国的老同学徐冰、张晓梅夫妇前来拜访。这两位都是地下党员,对共产党的情况相当熟悉。在交谈中,客人不经意间提到,红军经过长征初到延安,情况不是很乐观,特别是由于军队的封锁,延安的物资供应十分困难,吃的用的都很匮乏,许多人没有鞋子穿,领导人连只怀表都没有。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许德珩夫妇十分着急,因为他们二人和都有关联――许德珩在北大时曾与相识,而劳君展不仅与毛有同乡之谊,二人更是早期新民学会会员,有过并肩战斗之情。劳君展远赴法国留学时,还和新民学会的其他同志一起到码头送别。加之许劳二人对共产党从心底里佩服,便想帮助他们做点事情。

后来听说朋友有车去延安,许德珩和劳君展当即用自己的薪水到东安市场买了十二块怀表、十几根火腿和三十多双布鞋,委托朋友给送去,略表慰问之意。送东西的朋友问:“要不要写个收条?”许德珩夫妇连忙摆手说:“这么点儿东西,还要毛润之亲自写收条?不要,不要。”

这些吃的、用的东西被带到了延安,等人非常高兴。没有小看这些礼物,在他的眼中,这些礼物的背后,是民众对红军的同情和支持,感受到的是民心传递过来的力量,更凝聚着国人的期盼和希望。1936年11月2日,为此专门写了一个收条。

1945年,应邀赴重庆谈判,到重庆后,他特意请了一些老朋友相见,共叙别情,这中间就有许德珩夫妇。席间,许德珩夫妇提到了当年送给延安的礼物。收到礼物的原先并不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经他们一说,才恍然大悟,大笑道:“原来那些东西是你们送的呀!早就收到了,让他们‘掐’了、用了,我也‘掐’了。”(湖南人把“吃”字读“掐”――编者注)

许德珩夫妇和这层特殊的关系,在一般人眼中自是不同,然而,在他们夫妇看来,这是件小事,不值得小题大做。他们特别嘱咐家人说:“这件事你们知道就行了,不要对别人说,更不要炫耀。”

1976年1月3日,劳君展因病去世,享年七十六岁。

许德珩直到去世前,一直担任九三学社的领导人,在九三学社内部享有崇高的威望,在国家领导人的岗位上也贡献多多。他的许多政见都被中国共产党接受,并得以施行。创办九三学社,并不断发展壮大这个派,是许德珩一生政治生涯的鼎盛时期。此后,接任他担任九三学社主席的周培源、吴阶平、韩启德等人,也都是一方大家,他们对许德珩敬重有加。

1990年2月,许德珩因病在北京去世,享年一百周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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