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举人“大挑”轶事

时间:2022-01-23 12:28:22

一、举人大挑之缘起

明清时期,举人作为科举正途出身,其地位和前途虽比不上进士,但远比秀才要优越宽广。举人可以考进士,可以考内阁中书,可以人国子监读书再通过考试做官(《明史・选举志》云“举人、贡生不第、人监而选者,或授小京职,或授府佐及州县正官,或授教职”),可以捐六部主事或候补道台,还可以出任地方书院的山长。在某些特定时期,举人还有直接选任部司推官或知县、同知的机会,比如在明代洪武初期(《明史・选举志》说天下初定,官多员缺,举人俱免会试,赴京听选)、崇祯后期(参《明史》卷二百七十四《雷柞传》)以及清顺治初年。但举人能考中进士的毕竟只是少数(约为二三十分之一),考内阁中书要擅长书法且名额有限,捐官既花银子还要候补,山长又不算正式职官,而直接任官更是机遇难逢。因此到清代科举鼎盛时期,举人积年增多而仕路受阻,统治者就要协调利益分配,为举人开辟新的人仕途径,于是到乾隆年间,举人“大挑”的选官制度便应时而生了。

陈康祺《郎潜纪闻二笔》卷十二“大挑原始”条云:“举人大挑,始于乾隆三十一年丙戌(1766年)科,吏部新议选法,一等用知县者,又借补府经历,直隶州州同、州判,属州州同、州判,县丞,盐大使,藩库大使,凡九班;二等以学正、教谕用,借补训导,凡三班。时谓之九流三教。”陈康祺说大挑制度始于乾隆三十一年其实有误,实际上应始于乾隆十七年(1752年),至三十一年则形成定制。

又据《清朝文献通考》所载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五月五日上谕,举人大挑每六年一次,原以省份大小酌定所挑人数,自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经部臣请旨,拟定远省(云贵川广等省)挑十之六,近省(直隶江浙等省)挑十之五。但乾隆认为,近省举人本来就多,远省本来就少,加之近省举人会试三科始得拣选,远省举人会试一科即可拣选,因此远省科分略深者早已挨班选用了,而近省科分较深之举人尚且雍滞,有长达30余年方得拣选者,这样有失公平。于是乾隆谕旨,除本年已经办毕毋庸再议外,到乾隆五十二年再行大挑时,无论省份远近,但就人数多寡均匀挑取,务使远近士子皆能乘时自效,以示皇上多惠寒唆之至意。举人大挑,为落第举人开辟了新的从政之路,对于缓解举人的“就业”压力起到了一定的辅助作用。

二、大挑之具体操作

举人大挑之程序,有关文献记载不一。据近人何刚德《客座偶谈》卷二说,从前举人不中进士,即可截取,以知县按省分科分名次,归部轮选。到乾隆年间,乃加大挑一途。凡举人三科不中,准其赴挑,每挑以12年为一次。例于会试之前,派王公大臣在内阁验看,由吏部分班带见。每班20人之内,先剔去8人不用,俗谓之“跳八仙”。其余12人,再挑3人作为一等,带领引见,以知县分省候补。其余9人作为二等归部,以教谕训导即选。这是先筛后选。

还有记载说,首先在20人中挑选3名体貌相对较优者,是为一等,以知县用;然后再剔除形貌较陋者8人,剩下的9人就是二等,用为教职。这是先选后筛,程序小异而原则不变。所谓“跳八仙”,是指被剔除的8人形貌老丑,要么年如张果老,要么形似李铁拐。可谓戏谑之极。

商衍鎏《清代科举考试述录》中介绍举人大挑颇详细:乾隆十七年始定“大挑”制度,每6年一次,至嘉庆时改为三科一次(即十二年一次)。每逢大挑之年,会试不中的举人先要找同乡京官担保印结(要出印结费),由礼部造册,注明年岁咨送吏部。届期吏部堂官(尚书侍郎)先对大挑举人过堂查验,然后再请旨派王爷大臣面试挑选,条件重在形貌与应对,相传有个“八字标准”:同、田、贯、日、气、甲、由、申。“同”即面方体正,“田”即举止端凝,“贯”即身材颀长,“日”即骨骼精干,此四者为合格。“气”乃体貌歪斜,“甲”乃头大身小,“由”乃头小身胖,“申”乃两头小而中间粗,此四者不合格。凡符合前四种体貌者再审查其应对,要求言语详明,熟悉吏治。这实际是借鉴了唐代铨选标准中“身、言、书、判”中的前两条,其中含有一定的合理因素。但在实际操作中往往只看体貌而不察应对。

齐如山先生也是科举考试的亲历者,他在《中国的科名》一书中也介绍了举人大挑的情形,说挑选仪式极简单,并不作文写字,只是设一公案,摆上应选举人的名簿,主持大挑的王爷入座后,即唱名传举人谒见,10个人一排齐跪下,只凭王爷大臣一看,他认准谁是一等便是一等,毫无凭据。不过这里头弊病也不大,因为举人能认识王爷的太少,果然能直接或间接认识,也可以请托,但毕竟极少,此事可以说是全凭运气。倘若这一排中多是年老或相貌猥琐的,则自己得一等较易;倘若此排多是高华英挺、气度雍容的,则想得一等就很难。齐先生说举人大挑“毫无凭据”,这话未免过头,但仅凭体貌确实不太靠谱,更何况其中难免有人为因素呢。

三、举人大挑轶事

清代举人大挑主要以体貌为取舍,一般而言,身材魁伟、相貌堂堂者必得人选,而身短貌陋者则大多无望。晚清名臣阎敬铭就曾因体短貌陋而大挑受辱。

阎敬铭系陕西朝邑(今属大荔县)人,是晚清的清廉名臣。据《春冰室野乘》说,他为人状貌短小,二目一高一低,长得像个乡巴佬。他当年参加大挑时,刚刚跪下来,就被某亲王高声喝道:“阎敬铭先起去!”一时间被羞辱得狼狈不堪,深以为憾。但这个耻辱也激励了阎敬铭,后来他发奋努力,中进士,入翰林,官居户部尚书。湘军儒将胡林翼曾称赞阎敬铭“气貌不而心雄万夫”,至光绪时阎敬铭官至东阁大学士,成为理财名臣。这说明相貌与能力政绩显然无关。

体貌虽是大挑的首要标准,但如齐如山先生所云,全凭运气的也不在少数。

徐一士《亦佳庐小品》引《闲谈笔记》说,陕西米脂人高照煦以同治癸酉科(1873年)举人应光绪庚辰年(1880年)大挑,先期前一日,高照煦被好友高子佩接到城内寓所,地处东交民巷,这里距离挑场文渊阁较近。高照煦颇为自负,以大挑一等自期,亲友也都很看好他。第二天一早,高子佩派四弟高寿卿来为高照煦送场助阵,高照煦一见高寿卿就说:“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此次赴挑,恐怕只能得二等了。”等到入场,高照煦被安排在最末一班,只剩13人,照例只能挑一等一人,而高照煦排在11名,另一人排名第九,王爷大臣将此人与高照煦再三衡量,最终将第九名挑为一等,高照煦只能屈居二等。事后高寿卿问他究竟做了何梦,如此应验。高照煦说:“我梦见有人手持红帖来请我,呼我为子夏。起初也百思不得其解,待早上行至东华门,忽然想起子夏在孔门弟子中名列文学科,我此番必得学官无疑了。”徐一士说高照煦以一等之貌名列二等,皆因排在13人之末班而吃亏。科举时代多相信梦兆,而高举人之梦兆竟如此神验,真可谓造化弄人也。

体貌魁伟而大挑落选者绝不仅高照煦一人,《归里清谭》中载有类似事例。某年大挑,有山东某举人,身材魁梧似曹交(曹交是《孟子》中的人物,身长九尺四寸),然而大挑却落选了。其人气愤不过,等王爷大臣事毕登车要走时,拦住车子诘问道:“大挑以何为凭?”王爷知道他心中不服,也高声回应道:“我挑命也!”某举人无语而退。高照煦是自己认命,某举人则是被迫认命。

选官仅凭体貌本已极不合理,而又以“挑命”来搪塞被选对象,这暴露出大挑标准不尽合理,人为因素太多。更有甚者,还有故意将貌丑者选为一等的恶搞闹剧。直隶青县有位姓金的举人,容貌极其丑陋,五官分布皆失去应在的位置,以至于人们都不好意思正视他。此人参加大挑,某王爷却挑他为一等,一时间诸大臣惊诧不已。王爷说:“诸位勿惊讶,这人的胆量可嘉。”众问其故,王爷又说:“此人长成这般模样,还敢来大挑,倘若没有姜维之胆,怎敢到此。”王爷的话虽然不乏冷幽默,但未免将选拔人才视同儿戏了。

李伯元《南亭笔记》卷六记载了另一则大挑轶事。道光甲辰科(1844年)举人汪叔明是江苏阳湖(今武进市)人,其人天生一副恶相,但却小有才华。他参加大挑时,起初列在二等,这时主持大挑的王爷见某大臣手中拿了一把折扇,便索要观看,对所画扇面和题字大为赞赏,某大臣说作者就是刚才挑为二等的汪某某,王爷乃道:“我见其人相貌狞恶,以为他当知县必定对百姓严苛,原来却是一位风雅之士。”于是连忙把汪举人喊回来,改挑为一等,用作知县。照说相貌较陋是不能挑为一等的,这其中的猫腻,很可能是汪叔明提前做了功课,某大臣给他当了“托儿”,而汪举人与某大臣之间必有特殊关系,或是通了关节。

按规定,大挑一等任知县,二等为教职,但也有特例。《郎潜纪闻四笔》卷二记载,贵州贵筑县(今贵阳市)的高廷瑶是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举人,嘉庆五年(1800年),高随同官军镇压青苗造反“有功”,赏六品顶戴,后以大挑二等(或曰一等)选授安徽庐州通判,调凤阳通判,升凤阳同知,官至广州知府。他为官办事认真,政声颇著,不少冤案,很得民心,被誉为嘉、道间循吏之冠。有清一代,举人大挑用为通判者,高廷瑶一人而已。

古语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举人大挑仅以体貌为取舍的确不靠谱,但做官的人诚然又不能不注重仪表举止。现如今的公务员更频繁出现在各类公开场合,亮相于媒体前,大都很注重自我形象。然而真正的好形象既不靠体貌举止,也不靠口若悬河,而要靠为地方办事实,为百姓谋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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