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孟尝君”——邵洵美

时间:2022-10-28 03:16:23

“海上孟尝君”——邵洵美

民国时代的上海滩出了个邵洵美,他的祖父是上海道台邵友濂,外祖父是朝廷邮政大臣盛宣怀,叔外祖父是大名鼎鼎的李鸿章。三个富可敌国的大家族支持在他身后,大少爷邵洵美顺理成章成了《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他的古希腊雕塑般的完美面孔万众瞩目,他的天才之作《花一般的罪恶》轰动文坛,他与美国作家项美丽的倾城之恋成为海上最浪漫的记忆……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天之骄子

邵洵美的祖父邵友濂为上海道台,邵家理所当然地成为海上超级大户,定居在最繁华摩登的静安寺路。因为附近有一家外国人开办的娱乐中心——斜桥总会,这一带在上海人口中统称为“斜桥”。斜桥的豪门大户并非邵家一家,当时的清末邮传部尚书盛宣怀的盛家老公馆也在这里。另外李鸿章的五弟李凤章、湖州南浔巨贾刘锦藻也都毗邻而居。幽深的老宅、气派的豪门、别致的洋楼、古典的园林,斜桥四大家族对峙一百年,都成了海上传奇,演了一场上海版的《红楼梦》。

这样的海派传说遍布文史野史,四大家族间偶尔的反目或火并也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合伙与合作,表现之一就是通婚。不是你家儿子娶我家女儿,就是我家女儿嫁你家侄儿,就拿道台邵家来说,邵友濂娶了三房妻妾,生下两儿一女。长子邵颐原配李氏,娶的是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的大侄女李氏;二儿子邵恒也就是邵洵美之父,七岁定下的娃娃亲是斜桥盛家盛宣怀的四女儿盛樨蕙。十年后邵恒十七岁时与盛四小姐结婚。

十七岁的上海“小开”邵恒,家里有老夫人、嫂夫人还有自己的新婚太太,三位夫人围绕着他,另有一大帮丫环女佣侍候,万事不烦神,他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出手阔绰,一掷千金,被人称为“杨庆和小开”。杨庆和是邵家在上海著名银楼的名字,这片位于南京路五福弄堂口的银楼被称为“海上第一银楼”,拥有百万资本。但是邵恒作为邵家顶梁柱,却从来不曾迈进这座银楼。说来令人咂舌,他不知道一根金条能换多少担大米,更弄不清楚一块大洋能买多少大饼,但是关于四马路新来了哪位红牌美女,百乐门又流行什么迷人金曲他却如数家珍。他的轿车牌照是二号,他和袁世凯的长子袁克定是哥们儿,他的一生除了和他的岳父盛宣怀去了一次日本外,几乎以享乐为业。而他家中那个大管家也是死活不肯放权,他便乐得做逍遥派。这个大管家不是别人,是他的亲舅公。邵恒确实也操不上心,自出生起家中金银堆成了山,别说他这一辈子,就是祖祖辈辈子子孙孙怕也吃不完用不尽。他的人生目的只有两个字:花钱。但是邵恒对于邵家也不是没有一点贡献,起码,他为邵氏家族生下六儿一女。第一个儿子,就是后来上海滩上风云一时的大人物——邵洵美。

邵洵美写过一篇文章叫《我的三个祖父》,一个祖父是邵友濂,官至一品,后任上海道台、台湾巡抚。外祖父盛宣怀,朝廷邮政大臣。因为邵洵美从小过继给伯父邵颐,伯母为李鸿章大侄女,所以按谱系李鸿章又是他的叔外祖父。三个富可敌国的大家族支持在他身后,大少爷邵洵美顺理成章成了《红楼梦》中的贾宝玉。

整天被一大群太太小姐丫环老妈子围绕着,锦衣玉食,邵洵美有点烦了,他渴望出洋深造。十九岁那年春天,他来到英国剑桥大学伊曼纽学院攻读政治经济专业,这是绝大多数中国富家子的最佳选择。对他们来说,学成之后回国经商是一条稳妥的、恰当的、尊贵的职业之路。邵洵美喜欢交游,一到放假就闲不住。有一次他与同住在导师家的同学刘纪文一同到巴黎玩。在这里,他和正在法国学习绘画的徐悲鸿、张道藩、蒋碧薇,甚至张爱玲的母亲黄逸梵相识,还成立了一个组织——天狗会。特别是与天才诗人徐志摩相识后,一向酷爱写诗的邵洵美再也无法忍受经济专业的枯燥乏味,他向徐志摩看齐,毅然放弃剑桥大学伊曼纽学院政治经济专业,转而研读英美文学,而且不和家里人打招呼,完全自作主张。他知道即使告知家人,家人也绝不会同意,他想依靠自己的兴趣爱好来安排自己的人生,他要走一条他的仁兄徐志摩正在走的诗人之路,这是他最痴迷的生命风景,只有这样做才可以安抚他那颗汹涌澎湃的心。

邵洵美花重金在巴黎附近乡村租了一处有庭院的房舍,对面就是卢森堡公园,还有一家咖啡馆。他的诗人朋友们纷至沓来,虽然他们专业不一,有学医的、画画的,有研究政治的,也有像邵洵美这样弄诗歌的,但统一的话题就是文学与艺术,如新近出版的小说、即将上演的话剧和开展的画展。在这里他结识了一些法国的著名诗人和中国的梁宗岱。邵洵美用中文朗读歌德的《浮士德》,抑扬顿挫的音律之美把在场的诗人感动得当场落泪。

邵洵美心甘情愿地当起天狗会的后台老板,虽然口袋里的银子哗哗地流失,但是他很开心,并不在意。发展到后来,那帮男女们很多人一日三餐全在这里解决。他开始迷惑不解,后来还是谢寿康向他道出内里实情:原来,国内政局变幻,军阀混战,哪里还有人理会远在海外的留学生?徐悲鸿等人的留学生官费完全中断,生活陷入困顿,甚至靠蒋碧薇帮别人缝补衣服补贴家用。某天家中无米,蒋碧薇出门借钱,转了一圈羞于开口,只好回家,两人关起门来饿了一天。邵洵美得知后,一面电报家中汇款,一面拿出手头全部积蓄,在天狗会办起了免费食堂,招待各路留学生。不管什么来路,只要是中国留学生,只要肚子饿了,都可以进来免费吃喝。邵洵美的“孟尝君”之名,就这样传了出去,以至有人走投无路,求助于中国驻伦敦大使馆,使馆工作人员却对他说:“你找我们不如去剑桥找邵洵美,他的做派真的是大方,而且有的是钱,我们都叫他‘活银行’。”

一掷千金的“海上孟尝君”

“活银行”邵洵美家里真的开有一家海上大银楼,仓库里金银堆成了山,他从小花钱如流水,豪阔大方,一掷千金,被朋友们称为“海上孟尝君”,他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称呼,为了文学艺术,为了文朋诗友,散尽钱财他毫不后悔。

邵洵美从国外回来后在上海开了家金屋书店。夏衍刚从日本留学回来,穷困潦倒,生活无着,邵洵美得知后马上请夏衍过来,夏衍带来一本书稿,他接过来一看,是翻译的日本作家厨川白村的《北美印象记》,他不等夏衍开口,马上支付给他五百大洋,并预告此书将由金屋书店出版。

某天,一个陌生人拿着一部藏书《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石头记》抄本来找胡适,他认定胡适是研究《红楼梦》的专家,愿意将这部珍贵的收藏本卖给胡适。胡适随手一翻,大呼:“好书,真是好书,险些失之交臂。”他发现这是海内最古老的《石头记》抄本,是一部最接近原稿的版本,于是迫切要将此书买下来。可是一谈价格,陌生人开口五百大洋且分文不少。当时北京大学正停发工资,胡适在无奈之下才来到上海,手头拮据,这一时去哪里筹集五百大洋?在一旁的邵洵美见状,上来说:“既然是本好书,既然胡先生如此喜爱,那么,我来成人之美好了。”他当即开出五百大洋支票给了陌生人。

几年后,邵洵美受南京临时政府派遣到美国购买电影器材,途经檀香山,他登岸浏览市容,一身纯白色的哔叽西装,举止洒脱,令人刮目相看。在一家商店闲逛时,一位美国青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邵洵美好生奇怪,正疑惑间,美国青年却微笑着开了口:“先生,你这身西装实在漂亮,太漂亮了,我很少见到像你这样潇洒的人,能把西装穿得如此漂亮。而且,这身白色的哔叽西装,也实在漂亮,我日思夜想的,就是像你这样拥有一套漂亮的白色哔叽西装。”邵洵美说:“是吗?”美国青年突然脸红了,开口说:“我后天就要结婚了,我做梦都想穿一身像你这样的纯白色哔叽西装,去迎接我的幸福的新娘。”邵洵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美国青年是“只认衣衫不认人”。既然他如此喜爱自己这套白色哔叽西装,既然他后天就要做幸福的新郎,那么,就把这件身外之物脱给他吧,成人之美,给他,也给自己,留下一个特别的回忆。邵洵美当即脱下西装,说:“那我送给你。”随同人员大惊失色,美国青年目瞪口呆。邵洵美却身穿内衣,推一推眼镜,然后淡定地走向成衣柜台,挑选了一套衣服穿上,付了款子,然后扬长而去。

邵洵美的孟尝君之名渐渐传遍上海滩,凡文化人士,一旦失去工作或没有饭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求助邵洵美——因为他家财万贯,因为他一掷千金。有一次邵洵美做东,在新雅茶室请客,一行人酒足饭饱之后,继续喝茶。邵洵美无意中站到玻璃窗前,看到马路上瘫坐着一位乞丐,谁也没有将乞丐放在心上。临走时,邵洵美对老板说:“给我再来两碗米饭,一份蚝油牛肉,我要带走。”盛佩玉说:“我们都吃好了,你要带饭给谁吃?”邵洵美说:“这个你别管。”他拿着饭菜随众人一同出了新雅,故意落在后面。经过那个老乞丐面前时,谁也没有在意,他悄悄弯腰将饭菜放在乞丐面前,然后悄悄离开。

邵洵美的豪爽与热忱使他迅速成为海上文坛的中心,以他的金屋书店为基地出版的《金屋》杂志和金屋丛书,掀起了第一轮海派文学狂潮。为了给海派文坛注入新的活力,文学主要流派新月派在上海创办。新月书店开张和《新月》杂志出版一时万众瞩目,这里聚集的都是一些响当当的文坛骁将:徐志摩、闻一多、邵洵美、胡适之、张嘉铸、饶上侃、梁实秋、余上沅、潘光旦。《新月》如同一轮明月,令无数学子抬头仰望。

这时候章克标等人创办的《狮吼》杂志因为经费问题停刊了。邵洵美说:“好好的怎么说停就停了呢?”章克标叹口气:“叫我怎么说呢?还不是缺少孔方兄嘛,没钱,你说我们怎么往下维持?”邵洵美突然说:“不就是钱吗?我来出好了,我们再让《狮吼》起死回生,我愿意和你们合办。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是将《狮吼》交由我们金屋书店来出版就行,有关财务我们全包了。”章克标喜出望外。

帮助《狮吼》对邵洵美来说只是一个开始,如果说海上文坛是一艘航行在大海上的轮船,那邵洵美就是一个舵手的角色。不理解邵洵美,你就无法理解当年的海上文坛,因为他是一个绝对重要的核心人物。海上文坛出现的任何事情,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时隔不久,又有一家杂志向邵洵美求援,就是邹韬奋主编的《生活》周刊。《生活》周刊在当时影响很大,由于言论越轨,被当局查禁。当时《生活》周刊一向由邵洵美的时代印刷厂印刷,拖欠印刷费是常有的事。但是邵洵美从不计较,只要与文化有关,他向来倾力相助。这一次不同往常,这一次《生活》周刊要停办,一大笔印刷费该如何处理?看着邹韬奋的愁眉苦脸,邵洵美挥挥手:“算了算了,新账老账一笔勾销。”话说到这个份上,邹主编还是没有笑脸。邵洵美问他:“还有什么困难吗?”邹韬奋说:“编辑部七八个同仁,好几位都是拖家带口,现在发不出解散费,他们连回家的路费都成问题。”邵洵美说:“包在我身上好了,你先回去,我马上派人送钱去。”邵洵美当即让家人送三百元大洋到《生活》周刊,给他们做生活费和各寻出路的路费。

《生活》周刊关了门,很多读者无所适从,邵洵美决定给《生活》翻开新的一页,创办一份取代《生活》周刊的杂志——《人言》,他请来林语堂、潘光旦、章克标、陶亢德、胡适、郁达夫等人加盟。

上海从一个小城镇成为世界级的大都会,是文化提升了它,具体来说,是无数种报刊、众多作家和文学流派、政治团体的集体呈现。邵洵美一生做的就是这样的事业,难以想象,如果上海滩没有了邵洵美,没有了《新月》《时代画报》《诗刊》《万象》《论语》《自由谭》,以及时代图书公司和第一台影写版印刷机,海上文坛该是多么寂寞,它又怎么配得上“十里洋场”这样的称呼?又怎么吸引无数文化人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地投奔到它的怀抱?邵洵美至少在中国出版史上破了几个记录:创办《银灯》,这是中国电影刊物之始;创办《上海夜报》,这是中国晚报之始;置办第一台影写版印刷机,开创了中国印刷全新的时代。

邵洵美到底创办了多少种杂志?难以计数,从1928年到1950年,他几乎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出版事业中,同时将他的千万家产也毫不吝啬地投入进去。他先后经营过金屋书店、第一出版社、上海时代图书公司,办过《狮吼》《金屋》《新月》《时代画报》《时代漫画》《时代电影》《诗刊》《文学时代》《万象》《论语》《十日谈》《人言》《声色画报》《自由谭》《天下》等几十家刊物。漫画家黄苗子说:“如果没有邵洵美的《时代漫画》,中国的漫画无法想象。”那么也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邵洵美的《诗刊》,中国的新诗也无法想象。”更可以说:“如果没有《论语》,中国的小品文写作无法想象。如果没有邵洵美,海上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不可想象。”

凡与文学艺术相关的,邵洵美都鼎力支持。由鲁迅、宋庆龄领头成立的世界写作协会中国分会基本上就是空架子,后来大家认为邵洵美有钱,就请他来当分会秘书长,其实就是让他来出钱,邵洵美也知道大家的意思,但他高兴。在他当秘书长期间,他自掏腰包接待了罗素、泰戈尔、萧伯纳等十几位世界级的文学大师。

每一次爱情都是倾城之恋

邵洵美家世显赫才华横溢,人长得又英俊帅气,他每一次恋爱都是哄传上海的倾城之恋。

盛佩玉是盛宣怀的孙女,按辈分是邵洵美的表妹,虽然同住在斜桥,但是两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在盛宣怀的葬礼上邵洵美与盛佩玉一见钟情,那个长达一年的葬礼结束之后,邵洵美回到家就向母亲提出向盛佩玉求婚。母亲迟疑了半年,认为邵洵美太小了。到了1925年,邵洵美赴英留学,他想在出国之前将婚事确定下来。在他的催促下,盛佩玉的母亲同意了这桩婚事。邵洵美起程那天,盛佩玉特地到十六铺码头送行,将一件亲手织成的白绒线背心送给了未婚夫。邵洵美就穿着这件爱人亲手所织的白绒线背心,回到房间,提笔写了第一首情诗:《白绒线马甲》。

两年时间转眼即逝,邵洵美如约归来与盛佩玉结婚。他的见面礼是一件美术作品,盛佩玉有些激动地打开礼品匣,一时目瞪口呆。里面装着一张画,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身材健美,英俊的面孔有一种希腊雕塑般的美感,像极了邵洵美。邵洵美说:“我认为这是最绝妙的新婚礼物,是徐悲鸿帮我选购的,这个希腊男子像我,人人都说我长得像希腊男子,我其实也是一件礼品,我要在新婚之夜送给你。”

1927年1月15日,上海滩的两大家族——邵家与盛家,在卡尔登饭店为他们的后代邵洵美与盛佩玉举行了结婚典礼。这场豪门婚礼轰动一时,邵家请了震旦大学校长马相伯老先生为证婚人,老人见到当年的孩子已长大成亲,兴致很高。听到请证婚人入席,马相伯缓步走去,居中站立。左右是主婚人——邵洵美的生父邵恒和盛佩玉的四叔盛恩颐。马相伯笑眯眯地讲了话,盛佩玉和邵洵美向长辈们鞠了躬,新郎新娘挽了手臂在《结婚进行曲》中慢步走出大门。许多新闻记者闻讯而至,镁光灯闪闪,记录下这闻名海上的金玉良缘。不久,《上海画报》封面刊登了邵洵美和盛佩玉的结婚照,压图的标题是:留英文学家邵洵美与盛家小姐盛佩玉新婚俪影。

婚姻并没有束缚住邵家大少爷邵洵美,即便后来有了五个孩子,他照样在外一掷千金,吟诗作文。他的文朋诗友数不胜数,包括国外来上海的作家。那天,他将美国著名的《纽约客》杂志女记者项美丽带回了家。盛佩玉一向好客,对所有的朋友都以礼相待,对这个来自异邦的金发才女,自然更高看一眼。每次来,项美丽都和孩子们打成一片,她特别喜欢孩子,她随身携带着一只宠物猿,常常突然掏出来吓唬孩子。看到孩子们厉声尖叫,她开心得不得了。她一天天走近这个家庭,走进邵洵美的生活。

这时候发生了一桩趣事,有一天盛佩玉请项美丽过来吃饭,她看到桌上有大闸蟹,那是她从未尝过的美味,就多吃了几只。当晚身体忽然不适,她呆坐在一旁,最后竟然号啕大哭。盛佩玉好生奇怪,上前询问,她才哭着说:“我看到过一本书,说中国的大闸蟹吃多了会中毒死人,现在我肚子好痛,可能是中毒很深,怕是活不久了。”盛佩玉忍不住哈哈大笑,告诉她大闸蟹是吃不死人的。为了不再让她担心,盛佩玉特地留她住宿,给她准备了一个漂亮洁净的房间,让她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盛佩玉过来看她:“嘿,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项美丽不好意思地笑了。

大闸蟹事件之后,项美丽与盛佩玉关系空前友爱,两人一同带孩子们坐着敞篷汽车去看戏。孩子们坐在她腿上,“蜜姨蜜姨”叫个不停。因为她的名字叫Emily·Hohn,邵洵美帮她翻译成中文“蜜姬”,盛佩玉一家就叫她蜜姬。来往如此亲密,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快要过年时,家中分外忙碌,盛佩玉让邵洵美帮忙开车陪她去采购年货。邵洵美先是同意了,后来又说要去公司办急事,就匆匆开车走了。盛佩玉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家佣去市场。他们坐电车经过蜜姬住处,意外发现邵洵美的车停在门前。这一发现让盛佩玉十分吃惊,又仿佛明白了什么。她突然在中途下车,心急火燎地来到蜜姬家,结果就看到这样一幕:邵洵美和蜜姬躺在烟榻上共吸鸦片。盛佩玉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暴怒,她甚至默许了项美丽成为邵洵美的外室,后来又以同样的态度接受了邵洵美的另一位如夫人陈茵眉——这与盛佩玉的生活环境有关,她从小在大家族长大,妻妾成群的事见得太多,不以为意。

陈茵眉老家在江苏溧阳,早年她是邵府老夫人身边的一个丫头。邵洵美看她聪明伶俐,十分喜欢。老夫人也看出他的心思,就将丫头送给他,专门侍候他。没多长时间,邵洵美与她就有了肌肤之亲。盛佩玉按当时上海大家族的习惯,丈夫娶了小妾,大太太要给见面礼的。盛佩玉丝毫也不马虎,在陈茵眉磕头之际,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只玉镯递给她,并敦促邵洵美送陈茵眉去学校读书,成为一个有文化的人。

拖着一条“帝特嫌疑”的尾巴

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有人来劝邵洵美带着那台中国第一台影写版印刷机前往台湾,邵洵美不想去那个海中的岛屿,他拒绝了。此时的邵洵美因为文学已千金散尽,但是他选择留在大陆。当时他才四十三岁,正值人生盛年,他当然不想就此收手,他来到北京想再展宏图。为了长期在北京联络,他特地租了一处房子居住。

北京有他太多做高官的朋友,包括时任文化部长的夏衍,当年他偷偷在上海印刷的《论持久战》并地下发行的事夏衍是知道的。邵洵美到京,那些过去的老朋友争着请他吃饭,一时门庭若市。但是短暂的热闹过后是长长的寂寞,他谋求工作一事一直没有着落。北京大学有意聘请他做教授,最后却不了了之。夏衍帮他联系了人民文学出版社上海分社的编外翻译,也只是临时性的工作,解决不了他的生活难题。这时,他的生活来源全靠售卖那台影写版印刷机所得的五万元收入,那台机器他卖给了国家,后来人们就用它印刷了第一期《人民画报》。

从北京空手而返让邵洵美伤心了很久,回到上海他无所事事,生活完全没有着落。想起项美丽曾经向他借过一笔钱未还,正好一位朋友叶灵凤从香港过来看他,他写了一封信给项美丽讨要那笔钱,此信交叶灵凤带到香港发出。没想到后来这封信却落到当局手中,以“里通外国”的名义将他逮捕。他糊里糊涂地坐了两年牢,最后带着“帝特嫌疑”的尾巴被放出来。这时候他的身体完全毁了,陈茵眉因为带着几个孩子无法在上海生活,只好将孩子送到乡下父母身边,自己只身回上海当女佣。盛佩玉在南京跟女儿过,她得知消息到上海来接邵洵美出狱,邵洵美连路都走不了,最后是车夫背着他回到空荡荡的家。家里一无所有,能卖的全卖完了,连床也卖掉了。邵洵美此时完全是个老人,头发全白了,瘦弱不堪,脚上趿着个硬塑料鞋,脚后跟都踩坏了,走路也歪歪倒倒的。盛佩玉泪水滚滚而下,递给他一只南京带来的鸭肫。邵洵美不舍得吃,闻了又闻,说:“真香啊,真是好东西。”陈茵眉得知后,马上向小姐妹借了几块钱,买了一篮鸡蛋和一只老母鸡回来。

出狱后的日子越发难过,能卖的古董全卖了,能借的朋友全借遍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这时候他偏偏又患上肺源性心脏病,住在徐汇区中心医院重病房,看到病号们一个个离去,医院对他来说如同监狱,煎熬了三个月后,他用鸦片自杀了。入棺时打开盖着的白被单,盛佩玉才发现邵洵美光着脚,连双鞋子也没有。床下放着他穿坏的塑料凉鞋,总不能让他光着脚上路吧?她匆匆上街,在马路边的摊子上买了一双布鞋,那是一双黑色布鞋,只花了两元钱——两元钱一双的黑布鞋陪同一代天才诗人蹒跚着踏上了黄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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