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贷致死 第7期

时间:2022-10-27 11:38:14

内蒙企业家金利斌死了,44岁。曾经,他拥有11个子公司,“25亿元”资产;曾经,他试图打造一家100亿元的上市公司;死前,他有1596个债主,每天要偿还500万元的利息……惨烈的自焚悲剧后,这位包头市的风云人物的是是非非,并没有写下一个结尾。

梦想:百亿元资产

1992年,金利斌下海。像大多数创业故事一样,老婆守摊,自己跑采购、跑业务――那时候的金利斌还是“瘦瘦的,不像后来那么胖”。他曾经过话梅瓜子,两个月获利40万元,之后开设了糖酒批发部。

2002年,金利斌成立了包头市惠龙商贸有限责任公司(下称“惠龙公司”)。在惠龙公司成立后,金利斌贩卖羊绒赚了第一桶金;开设了洗浴广场,一年内收回投资;知名白酒、液态奶品牌,涉足娱乐、采矿、物流等产业――金利斌的公司像哥斯拉怪兽一样迅速膨大。

2008年,金利斌成立包头市福禾豆业有限公司,从终端渠道,到农产品生产,金利斌的事业达到了顶峰。

但是,惠龙公司的战线拉得太长,资金成为金利斌必须要考虑的问题。且不说他是举债成立福禾豆业,他还决定投资4亿元,建设“中国福禾豆业生产基地”。金利斌打算将福禾豆业打造成龙头企业,争取“在3年内实现上市,10年内实现总资产100亿元”。

只是钱从哪里来?借款量小、担保抵押条件苛刻,从银行融到足够的资金显然效率不高。由于之前金利斌曾尝试过社会集资发展企业,金利斌盯住了利息高但借款方便的民间资本。

当年6月,金利斌的惠龙集团公司挂牌成立,大规模的社会借贷开始了。

融资:高息吸款

惠龙公司的融资对象从内部员工开始,逐渐渗透到社会上的各色人物。公关攻势、担保承诺、高息回报,再加上惠龙公司的社会光环保驾护航,金利斌向社会圈钱无往而不利。

在金利斌旗下的企业中,最盈利的是洗浴和食品物流产业。而洗浴中心为集团累积现金流的同时,也是金利斌融资公关的工具。金利斌向债权人筹集资金后,免费发给他们洗浴卡或打折卡。卡面金额少则1000元,多则数千元甚至上万元;打折卡的折扣低至3折。

此外,惠龙连锁超市也会赠送3折的消费卡。知情人告诉记者:“整个惠龙超市与其说是一个面向大众的超市,还不如说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内部超市。”

公司融资专员的攻势更是让人难以招架。回想起当初借款给惠龙公司的过程,一位董姓债权人感慨不已:“惠龙集团负责融资的一位女职员特别能说会道,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获得我的联系方式。最初我死活不同意借钱,后来在对方的伶牙俐齿之下,我借出了10万元。再后来看到包头市各大媒体对福禾豆业的宣传报道之后,再次追加了100多万元。”

要知道,金利斌旗下企业是“内蒙古自治区百强企业”、“重点龙头企业”;他本人则“非常豪爽,讲义气”,“敢做,胆子大”,“很仗义,同时也是一个干大事的人”,而且还经常上电视,与市政府要员谈笑风生。

惠龙公司的债权合同中,也写明了担保内容:“若到期未 能偿还债权人资金,惠龙集团愿以资产作为抵押。”再看提款协议:“借贷人若急需用钱,可提前20天通知公司即可。”乍一看,这些条款让人信心十足。

最关键的是,惠龙公司承诺了高息回报,对不同的借款额开出了不同的回报利息:10万元的借贷每月2分利;10万元以上的借贷每月3分利。新华社的报道则说,惠龙公司“成立了4个融资部,以月利息3~4分钱、甚至1角钱大肆集资12.5亿元”。

如果每月3分利,年利率按单利计算是36%,按照复利计算约为42.6%。相关政策给了民间借贷4倍于银行利率的空间,按当前6个月至1年的短期贷款年利率5.81%计算,个人民间贷款年利率上限也仅是23.24%。

包头略带沙尘的空气,添了一分“血腥味”,撩拨起这个城市的资本“嗜血”本能。

债主:1596个

有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赵娟,包头一家餐馆老板。2009年,她向亲戚借了60万元,再加上自己60万元的积蓄,共凑了120万元借给了惠龙公司。此后,她又将餐馆近两年积攒的50万元投了进去,前后加利息共达240万元。

包头某农村信用社的一位职员,以每月1分2的利息从民间源源不断地吸纳了近1000万元的存款,再以3分钱利息贷给了金利斌。还有一些民间小额借贷人用房产、汽车作抵押,向银行贷款,再借贷给金利斌。

于是向金利斌贷款的人越来越多,从公务员、餐馆老板、教师,再到超市里卖菜卖馒头的,从数百万元到几万元不等,金利斌的民间借贷几乎囊括了包头市各个阶层。几千万上亿元的借款者,在金利斌众多的债权人中并不罕见。

由于超高利息的诱惑和金利斌头上的众多光环,许多人都想方设法地给惠龙公司送集资款而获利,到后来“必须最低50万元才收,钱少的还要托关系才能送进去”。

截至2011年3月,惠龙公司共向民间1098人集资12.397亿元;向公司职工498人集资1.109亿元;向银行贷款1.1亿元,合计14.606亿元。而且大多数借贷人将资金投放进去之后,基本上都没有取出来过,都是按照利滚利的方式,每年3月左右再去签一份合同。

偿息:每天500万元

尽管资金已是无忧,但惠龙集团旗下的各个企业,尤其是主要的融资项目福禾豆业,业务发展都没有起色。

工商部门的资料显示,惠龙洗浴广场第一分公司洗浴俱乐部的年营业收入为215.96万元,税后利润只有5.9万元;金利斌大肆宣传的福禾豆业,按照2010年4月的年检数据,其资产总额为7109.6万元,但负债总额就达到6909.6万元;惠龙旗下的两个超市,2010年5月的年检数据显示,资产净额分别只有5.5万元和2万元,而且营业场所全是租来的。

这些工商资料也许并不能显示惠龙集团旗下企业的全貌,但是惠龙集团的资产规模被金利斌成倍夸大却是不争的事实。

资本增值乏力,利息债台高筑。无奈之下,金利斌不断地拆东墙补西墙。金利斌曾将福禾豆业名下的20.177公顷土地抵押给隆兴小贷,融得4000万元。之后,金利斌为了获得某银行的1.25亿元,又想将该地块产权赎回以抵押给银行。

于是,惠龙公司另借了4000万元高利贷,从隆兴小贷赎回了土地产权证明,再抵押给银行。而从该银行获得5000万元后,公司马上将其中的4000万元偿还高利贷本金,300万元偿还利息。“债主们排队等着要钱,集资款不等进账就分了。”惠龙公司财务总监王静如是说。

惠龙公司的信贷成本已经高得离奇,紧绷的资金链上,现金流都滴落到债权人的口袋;然后在饥渴困乏之下,再寻融资,再付高息。惠龙公司已经掉入了一个死循环。

2010年下半年,公司开始无法及时向债权人返利;10月,惠龙公司成立4个资金部,应对要本钱利息的群众;2011年1月起,公司返还融资款利息已经很困难。此时的金利斌,每天要偿还利息近500万元。

结局:冀望政府“埋单”

今年4月中旬,一些“惹不起”的债主的债权将到期。金利斌约了一位港商,希望后者投资福禾豆业5亿元。4月12日,港商应邀前来接洽,却没有答应注资。

次日凌晨,金利斌留下一封遗书,在自己的奥迪车内自焚。警方查其遗物发现,金利斌的15张银行卡里,一共只有3700元。

原惠龙员工(化名)猜测,金利斌自焚有三个诱因:一是政府的许诺没有兑现;二是福禾豆业上市无望;三是追债的人越来越多,自己声名狼藉,陷入绝望。

当前,大中型金融机构的存款准备金率达到21.5%的历史高位,银行的可用放贷资金减少,贷款利率也看涨。典当行、小额贷款公司的月息也普遍上升,各种金融机构都在把企业往高利贷这条死路上逼。

“我估计惠龙集团一年的收入大约在两亿元左右,也就是说他每年借2000万元差不多。”包头市工商联副主席马为民为记者分析说。惠龙集团每年最多融2000万元高息贷款。按每月3分利单利计算,一年是720万元的利息。这样的话惠龙还能有充裕的资金扩大再生产。而这几年来,惠龙公司平均每年高息融资都接近两亿元,远远超过了企业的可承受范围。

除了偿还利息、投入企业,金利斌的钱还到哪里去了?

尽管连年亏损,福禾豆业还养了一个“艺术团”;尽管举步维艰,惠龙集团还办了一张企业报,每期印数1万份,其中8000份赠送给包钢职工。某机构在包头市举办一台晚会,金利斌爽快地拿100万元“冠名”。后来这台晚会还差200万元,金利斌又拍脑门给补上。

赞助、艺术团、社会捐助,还有各种花钱买来的奖项,都让惠龙公司承担了额外的生存成本,让紧绷的资金链条变得脆弱易断。

遗书中,金利斌写道:“由于融资巨大,不堪重负。福禾豆业是悲哀,我要将自己活活烧死。”他对福禾豆业充满了眷恋,希望政府能为这个企业“埋单”还债,并将其做成伊利一样的品牌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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