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直人待考

与三年前一样,7月11日的日本参议院选举,再次以执政党的惨败告终,只不过上次悲剧的主角是曾长期垄断日本政坛的自民党,本次的主角则是在去年8月的选举中大获全胜的,以及刚刚于6月8日上台的新首相菅直人。

本次选举结束后,日本朝野双方分别在众参两院占有多数议席,“较劲国会”的局面再现政坛,日本政治陷入僵局在所难免。

日本参议院共有242席,每三年改选一半议员。选举前,由和国民新党组成的执政联盟在参议院拥有123席,占微弱多数。执政联盟若要保持这一多数地位,须赢得56席,但最终两党只获得了44席,从而使在野党在参议院赢得多数。

由于在国会两院中较重要的众议院拥有多数议席,所以虽在此次选举中落败,但不会直接导致政权更迭。但分析人士也指出,参议院的力量扭转,将使政府提出的法案在参议院受阻,导致菅直人内阁的执政环境恶化。

此时,曾经一败涂地的自民党正有意强化对决姿态,尽早迫使菅直人解散众议院,提前举行大选。上台之初人气旺盛的菅直人,正在经受他政治生涯中最严峻的挑战。

“失信于民”

执政10个月来,经历并非一帆风顺。6月2日,在美军普天间机场搬迁问题与金钱丑闻的打击下,上任仅八个半月的鸠山由纪夫辞职,成为又一个“短命”的日本首相,由菅直人接任。这一“换招牌”举动产生了效果,菅直人内阁支持率一度从19.1%飙升至61.5%。

希望借助这一良好势头,直接投入参议院选举,于是以首相已更换为由,未召开在野党所要求的预算委员会会议,便结束了国会会期。

选前,菅直人表示要参考“自民党的将消费税‘暂定为10%’的想法”,并提议就税制改革问题开展跨党派磋商。菅直人在此问题上有意与自民党“抱在一团”,原因在于他过于相信,自己能在高支持率帮助下闯过选举关。

日本经济评论家山崎元对《财经》记者指出,在事关政权运营和个人政治生命的参议院选举中,菅直人省略了党内充分讨论,却将自民党的提案作为参考,把上调消费税作为选举的争论焦点,已注定了大败的命运。菅直人在政策与政局观上的自负,或许正是在此次参议院选举中出错招的“罪魁祸首”。

日本庆应大学法学部教授小林良彰的看法有所不同。他对《财经》记者说,从表面上看,此次败选的原因是菅直人在“上调消费税率”一事上的失言,但将消费税上调至10%的建议最早是由自民党提出的,按理不会导致议席减少和自民党议席增加。

小林认为,最大的败因是,在去年众议院选举的竞选纲领中并没有写入“上调消费税率”,而菅直人上任后却突然提出这一建议,让选民感到“太唐突”。在去年众议院选举中极力主张“生活第一”,执政未满一年便改变方针,公然宣称竞选纲领是可以修改的“活物”,令选民倍感失望。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全球化研究中心主任刘军红则从菅直人的执政理念层面进行了分析。他对《财经》记者说,菅直人上台后,提出要走“第三条道路”:既不同于日本经济高速增长期的“积极财政政策”,也不同于小泉纯一郎改革时期的“小政府政策”,本质上是在凯恩斯主义和自由主义之外,寻找一条符合当前日本经济社会现实的全新政策体系。其手段则是通过增税,强化政府规划新产业的能力,以刺激需求,创造就业,带动经济增长,化解社会矛盾。

今年4月,时任财政大臣的菅直人就曾宣称:“即使增税,只要使用方法不出错误,也会带来经济景气。”增税成为菅直人财政政策的核心理念,也堪称其“第三条道路”的思想精髓。

刘军红表示,问题是,这种增税措施能否得到日本国民认可。事实上,自泡沫经济崩溃以来,税收改革一直是困扰日本政治的难题。当前日本国民的储蓄,并不是为了明天的消费而“攒钱”,而是为了防备“明天的不安”。增税只会加剧这种不安。尤其是,目前的日本政府还无法承诺“消费税专款专用于社会保障”,提高消费税难免引起社会恐慌。菅直人在街头进行竞选演讲时,不仅对自己的“增税论”难以自圆其说,而且不断遭到反对党的围攻,引起党内不满。

鉴于菅直人要求上调消费税率的言论将带入险境,党内要求追究其责任的呼声有可能高涨。菅直人虽在记者会上表示不会辞职,但其政权运营必将面临严峻形势。

小林分析说,此次败北,与2007年自民党-公明党执政联盟的参议院选举大败还有所不同。当时自公政权虽遭惨败,但在众议院仍拥有三分之二以上的议席,即便重要法案在参议院被否决,亦可在众议院再表决通过。目前为首的执政联盟,在社民党离开后,已失去了在众议院的三分之二多数议席,从而无法保障重要法案的通过。

目前,菅直人考虑提前举行党代表选举,在改组内阁的同时,重新安排党领导层的人员组成。他的计划是再次当选党代表,以巩固党内的支持基础,并在新领导层的协助下,在今秋临时国会召开前,与在野党就合作问题正式展开磋商。

政治僵局

日本共同社近日进行的全国紧急民意调查显示,菅直人内阁的支持率从6月他上台之初的61.5%猛跌至36.3%,不支持率则升至52.2%。

由于在参议院的议席未能过半,短期内要顺利推行政策,就必须努力寻求在野党的合作,同时也须吸引新的执政伙伴,以应对政局的变化。目前将合作对象瞄准为众人之党和公明党。

众人之党被认为是最欲拉拢以组建联合政府的伙伴。菅直人7月4日在街头拉票活动中称,“小政党若要实现政策,只能和大党合作”,似乎是向众人之党领导人渡边喜美传授小党生存之道。渡边喜美则断然拒绝,并对菅直人反唇相讥:“你清醒一下再来找我吧!”

“与自民党大联合可以解决‘较劲国会’的局面,但选民不会答应,也会对政治失去信心。由此看来,需要与其他在野党就政策展开磋商。如果在野党不合作的话,应遵从民意,尽早解散众议院,实施大选。”小林表示。

前干事长在内的影响力,也将影响的内部团结与执政地位。菅直人上任后,在党内和内阁的人事安排上,彰显了“与小泽划清界限”的姿态。刘军红分析说,在接下来的代表选举中,小泽会力挺小泽派的实力人物,这必将激化内分裂的矛盾,造成政坛新的不稳定。

日本立命馆大学政策科学部副教授上久保诚人对《财经》记者表示,从自民党的比例代表议席数难以增长一事可以看出,该党的势力并未恢复。此次两党“短兵相接”,自民党因对方的失分而占据优势,表面上的胜利也许掩盖了该党仍然存在的问题。

上久保为划策说,9月的党代表选举是向日本国民宣传政策的好时机。首先要让国民看到政策的决定过程,恢复对执政的信心。从目前日本众参两院的选举制度来看,小党还必须依靠大党来实现政策。对于菅直人内阁来说,在国会中也许会举步维艰,但是从长远来看,并不是一件坏事。如果先不去推行消费税上调和邮政改革法案,而是先就行政改革展开讨论,则有可能与公明党、众人之党开展合作,恢复在参议院的多数席位。

刘军红认为,进入21世纪以来,日本政治大众化的倾向更为明显,并向更高阶段发展。重要的是,日本需要一个既迎合时代潮流,又有政治主张、能制定出适应时代的政策的政党。

美国天普大学日本分校教授杰弗・金斯顿(Jeff Kingston)对《财经》记者表示,政治僵局对日本和来说,是一场灾难。日本的问题在于,政党只是在玩弄政治花招,而不是大力制定政策和实施改革,解决财政重建、低收入群体保障、高自杀率等各项社会问题。“这些问题比选举政治重要得多”,金斯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