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上课了,语文课。

老师是个戴着老花镜爱眯眼睛的老头。在初三,年轻老师是很少的。

今天,讲《孔乙己》。

“作者为什么要着力突出孔乙己的形象?我们就要联系到当时的社会背景了。中国的读书人在当时受封建思想的毒害之深啊……”

不幸?我和秋刀鱼并不这么认为。孔乙己明明身体不差,有谋生条件,但却好吃懒做。所谓事在人为,他有什么理由怨天尤人而不自己努力呢?

“……鲁迅正是透过这一系列的社会黑暗,批判了当时的封建统治……”

我越发觉得语文老师很是絮叨,就漫不经心地在草稿本上涂鸦。

后桌跟我借铅笔。以前,我坐在秋刀鱼后面时,也是这么问他借钢笔借本子的。其实,我根本就不缺什么,我只是喜欢那种有人可以依赖的感觉。

我递了铅笔的同时,顺便望了望黑板上的小挂钟,现在是这节课的第13分钟。我数数本子上的兔子头,27个。我喜欢画兔子头,用来纪念那个叫秋刀鱼的人。

我的外号兔子就是秋刀鱼给起的。因为这我足足保持了八天七夜笑不露齿。他说你前世是兔子吧,你的门牙长得真有个性。我特地认真地照了镜子,搞了个淑女计划――笑的时候一定不能让门牙暴露在空气中以及阳光下!

秋刀鱼喜欢在上课的时候画许许多多的兔子头,然后传给我,每张画的后面都有4个英文字母――WXHN。我问秋刀鱼那是什么意思,他说那就是问你这些画好不好看的意思。我抽屉里已经有一厚叠他的画了。秋刀鱼是学校画社的漫画王子,我说漫画王子的画当然是最好看的啊。我看见他笑着,嘴咧得很大,瞳孔里很神奇地折射出来自太阳的炫光,令我眼前一片明晃晃,好像整个世界都亮了。

“17号同学,请回答这个问题!”语文老师的声音好像是突然在我意识中响起的一枚炸弹。不幸被点中学号的是我的同桌。她站起来,回答得很流利。我装模作样地用笔在书本上写了点什么东西,动作类似于记笔记。

终于,老师又开始讲课了:“现在分析一下人物特点……”

我暗暗松了口气。可是,看看书上,却是许多相同的字――秋刀鱼。秋刀鱼,秋刀鱼……在秋刀鱼离开这个城市以后,我练习这3个字,练了好久好久。秋刀鱼离开的前几分钟,我们还在聊QQ。秋刀鱼的头像是小兔头,白色的,嘴咧得很大。当时他发了条奇怪的信息给我:“你说,两个人天各一方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刚想回复说我怎么知道啊,我又没有经历过,妈妈就突然闯进来找那把黑色的牛角梳子。妈妈不喜欢我跟人聊QQ,特别是男生。我便随手把聊天窗口关了,若无其事地哼了一段《玫瑰花的葬礼》。没想到几分钟后秋刀鱼的头像就暗了;更没想到的是,几小时后他就已经在另一个城市了。

秋刀鱼,我们不是朋友吗?秋刀鱼,为什么你要去别的地方读书,却不让我跟你再见上一面?秋刀鱼,我想我知道天各一方是什么感觉了,就好像小时候晚上睡觉时我闹着要吃糖,可商店都关门了。

罢了,罢了。都是过去的人和过去的事了,想来何用。我抬头望钟,现在是这节课的第26分钟。

再低下头时,我的眼角不经意扫到了黑板右上角疯狂锐减的倒计时数字,数字的变换干脆得像从茅屋瓦砾上滴下的雨水。初三真是奇怪,刚刚开学就非得把人弄那么紧张。而3个月前我还坐在初二的教室里,没有那么多的作业,没有老师严厉的眼神,连倒计时也是很温馨的。坐在前面的秋刀鱼时常会买些棒棒糖给我,我一直没有告诉他我不喜欢吃棒棒糖。

秋刀鱼曾经回过头问:“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我说你这对白也太老土了吧,随便讲一个吧。秋刀鱼没说话。后来他传了一张纸条过来:“很快,我要飞走了。”

我打趣地回了一句:“翅膀硬了以后当然要飞啊。”

纸条传出去就再没有传回来。我不经意抬头,对上了他复杂的眼神,很深邃,仿佛要穿透我的心。

这件事导致我在秋刀鱼离开以后怨了自己好久。因为在秋刀鱼离开后我第一次上了他的QQ空间,才发现有篇日志叫《好消息和坏消息》:

“我最后没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一个不是好消息也不是坏消息的消息。我希望在我去西安读书前还能跟她开心地告别。也许她会认为我去西安扎根是个好消息,她一直都希望我能飞向梦想。西安有我的梦想。可是,我很矛盾,我很留恋这里……”

秋刀鱼,是不是那天无论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是你要离开的事实?你这傻瓜!秋刀鱼,以后我要把床头的闹钟叫做傻瓜闹钟,因为它是你送的。你把闹钟递给我的时候说,以后它会叫你起床。

在以前的日子里,秋刀鱼每天都会打个电话叫我起床。我会在《玫瑰花的葬礼》的铃声中很自然地睁开眼睛,心里想着,秋刀鱼叫我起床了。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笔在草稿纸上计算起时间,原来他送我闹钟的那天就是他离开的前两天。原来我真的那么笨。还好,傻瓜闹钟就像傻瓜秋刀鱼一样,从不误点。可是傻瓜闹钟不像傻瓜秋刀鱼一样叫我:兔子,起床。

“现在,自由朗读第56页的第三段。”语文老师的声音陡然提高,吓了我一跳。我看看钟,已经是这节课的第34分钟了。

为什么总要回想过去呢?为什么不好好面对现在呢?一定要抛下所有杂念。我懵懵懂懂地翻开书,努力想集中精神,好好读书。没想到,嘴里哼出来的却是《玫瑰花的葬礼》:

“我在夜幕笼罩的天桥上潜行,每一级阶梯,都留着你我昔日印迹……”

这是我和秋刀鱼共同喜欢的一首歌。秋刀鱼曾经给我抄过这首歌词,在某一天却被我弄丢了。也许就像永远找不回来的那张歌词一样,我与秋刀鱼也不会再有交集。在这么美丽的年龄里,我们都陷在了字迹清秀的关心里,陷在了懵懂单纯的愿望里,陷在了简单短暂的承诺里……就好像,漫画王子秋刀鱼的抽屉里总会出现崇拜者偷偷送来的巧克力。

秋刀鱼,关于那4个英文字母的秘密,关于WXHN的秘密,我已经知道了。这4个英文字母可以变成一个美丽的口型――我喜欢你。对吧,秋刀鱼?

我后悔,但更多的是庆幸,因为我一直在装作不懂。有时你说我笨,其实是你不明白。我希望用一个对我们都好的方式来延续这份情谊,但没想到,最后它还是凋零在你远去的背影里。

一声长铃,好像整个世界突然醒了。满眼都是走出教室的同学。下课了吗?我有种从梦中惊醒的感觉。老师讲的话零零散散地回响在耳畔,但书上却是一片空白。

为什么过往的一幕幕总不肯安静地待在记忆深处?为什么我总要一点一点地将逝去的过往重新拾起?也许,15岁真的是个太懵懂的年纪。我们认为会一直美丽的东西,实际上也许从未真正地美丽过。我对自己说,将回忆珍藏起来吧。以后的道路还会有更多的滋味,不是吗?

我把草稿本上画满兔子头的两页纸撕下来,揉皱,随手塞进抽屉里。

朴树的歌唱出了许多人的心声:“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是啊,我们都将各奔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