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在青春里双飞

时间:2022-10-26 07:30:20

明明在青春里双飞

嗨,最近过得怎么样?

如果我们现在见面,该谈些什么呢?该是从伦敦的天气开始,谈谈我不懂装懂的道琼斯指数和欧洲局势,然后我小心翼翼地询问你目前在哪间知名公司供职?还是问候完你爸妈和公婆之后,跟你吐槽我两个孩子最近总是打架我头痛得要命,或者告诉你街口那间小肥羊有买二送一外加吃500送200的优惠?

不,最有可能的,是我们各自尴尬地拿起茶杯或手机,局促屈膝,拘谨无言,对吧?

我会装作不经意地起身为你再倒一杯水,然后悄悄打量你。

你和我一样,都不再年轻。时间和空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把你我由陌生挤压到熟悉,再冲刷为陌生。

唉。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微微颤抖的手倒泻了杯里的咖啡,沾湿了此刻的键盘。

我们认识的第三年,你嚣张地伸出右手捏我的脸蛋,我也毫不客气地伸手更用力地掐你的脸。你“哇”地哭了,委屈而刁野。我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圈圈。志焕表伯叼着烟冲过来掰开我俩:“嘿,小朋友别打架,别打架啊!”

夏夜的星特别亮,你告诉我天上那三颗并排的星叫做猎狗星,是猎狗颈圈的几颗大钻石。“猎狗戴钻石?”“对!”后来的我和不同的男生去过看星星,他们或腼腆或浪漫或侃侃而谈的时候我心里总会禁不住走神:那是猎户座右肩的三颗星,叫参宿一参宿二和参宿三啊猪头,哪里来戴钻石的猎狗。

奶奶家老房子前的几根竹竿上,整个冬天飞舞着薄薄的白白的尿布片。我们七岁,我有了弟弟,你有了妹妹。那个寒假的每天清早,我和你每人提着一大桶尿布去河边洗。黄黄的臭臭的屎,湿湿的尿,我和你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捏着尿布放在水里游啊游,哧哧地笑。

过去每个寒暑假,你和我都会回乡下爷爷奶奶家度假。我们拿竹竿制成夹子偷偷去夹二叔公的龙眼,偷老婷家种在塘边的大芒果,偷银海佬家的黄皮,两人一边左看右看一边低声奸笑。我爬上余忠伯的番桃树上摇啊摇,你拿着布袋在树下低头捡啊捡。我们上山摘捻子果,去大潭捞鱼,摘杨桃晒杨桃干,傍晚还去田里钓青蛙。别人有的没的童年,我们全过了。

妞,你知道吗?你是我青春里最明亮的一面镜子。你的存在,把原有的呆板枯燥照成了活色生香,而且成为了后来很多年里我梦里的一面最张扬最热烈的旗帜,飞扬不倒。

两年前在你回国办的婚礼上,我第一次见到了你的另一半。我到达你家的时候已是下午,你正在房间里被化妆师悉心点画。我则像个从乡下来的大妈,想热心帮忙却无从下手,坐立不是地站立一旁。你不时和坐在旁边吹心形气球的几个闺蜜同学热切地聊,我当了十几分钟静默的化妆师的下手后,安静地退了出去。你丝毫没有觉察。

上完妆的你从房间出来,挽着新郎在房子里走动,把陌生的小伙子介绍给在场的每一位客人,同时也把你每一个亲戚朋友的亲疏离合无意地透露给他。你的手指和目光停留在我身上不超半秒,字数有三个:我堂姐。新郎走马观花地朝我点点头,然后跟着你与下一名宾客握手寒暄与展露笑容。我的先生,他在阳台挂掉电话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错过了跟绕场一周的你们打招呼的机会。他看到了你我这一幕。然后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往我嘴里递了一块巧克力。他是一个很有耐心的男人,在和我初识的时候,已经花了好多时间仔细聆听并掌握了关于我和对他来说完全是陌生的大洋彼岸的你过去嘻嘻哈哈的芝麻绿豆事。

那个晚上,我站在你和新郎的不远处,协助你妈做些捡头捡尾的跑腿事。闲暇下来时,我没有走近你,只是远远地看你。你美艳可人,喜气扑面,拥抱这个撒娇那个,和同学亲密合照,和朋友鼓腮嗔怪,没有时间和我有任何交流,包括眼神。但我仍然由衷地替你高兴。晚宴结束,在大家离开酒店之前,我拉住了你的手,低头为你套上了一个小钻戒。你错愕与客套地笑。大厅将要熄灭的大灯不再光亮,所以没有人见到我拼命忍住的失落与哽咽。我轻声说:“你要幸福。”一个简单的拥抱大概就是这些年来我们最亲密的举动,所以回程的时候我反复念想,并且矫情落泪。

那晚回到家,我趴在阳台盯着远方久久不睡,心里充满了伤感。为今天彻底的生疏与冷淡?为曾经的欢笑与快乐?为自己这些年的辗转与不为人知的艰辛?为你越来越少向我透露的遥远悲乐?我不知道。

我的中指也戴着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小钻戒。你早已不记得,攒钱去周大福买两个一模一样的戒指送给对方做结婚礼物是二十岁那年我们最大的心愿。

我记得买给你。为了不让一个小愿望也落空,我也买给了我自己。

十八岁那年,高考成绩不理想,我躲在家里不吃不喝一直哭。你从佛山赶来,一直坐在我身边。

二十一岁,大学。周末傍晚,和你逛完北京路状元坊和上下九,累成狗。你我的学校南辕北辙,吃完以后必须say bye。餐厅里,你我各自戴好MP3,一同走出来,一个向南,一个向北。走了几步你回头俏皮地对我说,“姐,我们特像《向左走,向右走》。”

二十二岁,某晚深夜,你的房间。你说,真好,我走了没人跟你抢吃抢喝啦。我故意摆来摆去作欢欣状。转过身时我却突然看见了你的泪,我眼眶里的液体也瞬间决堤:“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回来给我……”从幼稚到长大,打打闹闹,笑声满地。一不小心就走过了二十二年,我和你在时光中龇牙咧嘴地笑,从未分开。

但你要到英国留学,拉夫堡大学。2006年8月某天,飞机在香港起飞。航班号叫做光阴似箭。

你知道吗?你离开后,其实我就像螳螂缺了一条腿,比后来多次历练的失恋更难受。

我这土货在后来每次生日许愿时总是土鳖地许愿,希望以后还常常可以看见你。我想我们以后还能一起回乡下度假,海吃胡喝胡作非为。想我们两人变四人,带着男朋友去旅行;两个变六个,让我们的孩子也如我们当初。我想我们以后工作和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那样无论你遇到什么麻烦不管你有理没理我都能挺你。

我们说过要买同一个小区同一层楼的房子,把墙打通,让两个家连在一起,让压根不会做饭的你每天嚣张地领着老公孩子过来蹭饭。当时我们就这个伟大的想法唾液横飞地谈了三四天,事后还多次煞有介事地就细节问题用几封信来作沟通。彼此都知道那不是真的,但还是很入戏地来成全彼此的梦想……

妞,自从过了三十岁以后,我觉得日落一天比一天早,有时我坐在阳台的摇椅上,都会做梦。

我会梦见两个二十三岁的女孩子,一个朝九晚五安逸稳定,一个在英国的街头大笑着晃晃荡荡蹬着脚踏车赶课。我会梦见两个十六岁的女孩子穿着吊带背心和短裤在天台背靠背,一边拍蚊子一边看星星乘凉。我会梦见两个四岁的肥腾腾的小朋友倚在椰子树下对着镜头笑得有牙没眼……

但是我明白,这些快乐,只能放在记忆里。

去年你回国探亲的时候,我们和其他亲人一起吃了顿饭。我洗碗的时候,你在我身后榨果汁,彼此陌生而客套,默默无言,不知该说什么。

我忙于辗转的生活,越来越少再向你诉说,尤其发现你几乎不会回复也不再来电的时候;你忙于学业与工作,兼职谈的各种恋爱越发纯熟,也无需我这个low友做狗头军师。所以我的婚礼和孩子相继出生时你也无法到达现场,甚至连祝福也欠奉;而我也不好意思问你现在是住在伦敦还是拉夫堡。九年的时间和八千八百公里,在你我之间早已造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它不仅拉开了心与心的距离,还拉开了我和你的前半生与后半生,割断了美好的纯真的本应绵长的回忆。这么一想,真让人沮丧。

盘勺交错一会,我在沉默中轻描淡写开了口:“上个月我看有点时间,就给你写了封email,但是你的邮箱是不用了还是满了,发不出。”是的,那封实际上在某个深夜包含思念与回忆的文字此刻仍安静地躺在我邮箱的草稿箱里。

“嗯,是没用了。”你淡淡地笑,按了按榨汁机的开关,一股酸甜立刻随着嚓嚓的转动声弥漫整个厨房,你开心地笑,探头跟客厅的人说:“Just wait a minute!很快可以喝了!”

我没问你取新地址,你没向我索取那封本属于你的信。然后,微风掠过,儿时芬芳四散逃逸,不再愿意留下一丝痕迹。

人生是一条河,是一个洗练的旅程,既洗练自身,亦洗练身边的人和事。每停靠一个港湾,回眸再看都是物是人非。你以为会一直都在的人可能不知何时已经和你不再同一步伐,甚至不同了方向。只见背后雾霭重重,淹没退路,而前方莽莽苍苍,也一片迷蒙。

今天没有太阳,我捧着咖啡推开了窗。天边有白色的鸟掠过,我想起了你薄荷味的笑。那时你扎着小辫子在操场上奔跑,回头大声对我喊:“姐,我爱你你知不知道。”

知道。我也爱你。

致远方的,渐行渐远的,陌生的,曾经亲爱的,伍丽丽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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