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商人 第72期

差不多半个世纪以前，有一个文人到晋江西南的安海镇访古。他就是郭沫若。先是，马队把安海踏了一遍，而后，才是郭沫若的大驾。但郭沫若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走的，凡胎肉眼都看不见。倒是把当地的一些文人骚客召集去开了一个座谈会，偏偏是这些人不识抬举，他们并没有给郭沫若提供多少材料，说是要留着自己写。郭沫若就这么走了， 留下一首诗：“五里桥成陆上桥，郑藩旧邸踪全消……”郭沫若回去后，写了一个剧本，不太成功，但他却得出一个结论，一个让那时当地的人都不太好接受的结论，郑成功是个大商人。

我是学历史的，我不敢轻率怀疑这个结论。不知怎么，我对当时的郭沫若有一种亲切感。郭沫若在泉州的街上走，突然失踪了，让陪同的人员很是惊惶了一番。后来，才在街边找到了他。郭沫若一个人正蹲在街边吃肉粽子呢。

后来，有一个普通人，也到晋江访古，寂寞十年，那就是我。历史时期已经很不一样，我很明确的，在这里寻找蓝色文化的踪迹。我首先注意安海港，它是泉州的四大古港之一，马可波罗称宋元时期的泉州古港为东方第一大港。我也注意安平桥，有近九百年历史的这座海上大石桥据说是世界上最长的人工石桥。这些都是物。而后我就开始寻找人。明朝有安平商人，和徽州商人齐名。

何乔远《镜山全集》：“两京、临清、苏、杭间，多徽州、安平之人。”又说：“安平一镇尽海头，经商行贾，力于徽歙，入海而贸夷，差强赀用。”

李光缙《景璧集》：“安平人喜贾，贾吴越以锦归；贾大洋以金归。”

有一阵，史学界曾经讨论安平商人，但结果却有点黯淡。

史学家傅衣凌总结安平商人的性格：第一，缺少欧洲商人的冒险精神，没有开辟新天地的宏愿，落点是以收为主。第二，不与官僚勾结就难以生存。第三，与族亲势力有扯不断的关系。第四，农贾兼业，以农为本。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没有找到有分量的安平商人的代表人物。

这让我的寻找碰了壁，但我又有些不服。

安平有没有出过大商人？

我们可以上溯到唐朝宋朝，唐朝有从围头到安海港东石澳造七座石塔导航的林銮，宋朝有造五里桥的黄护，他们都是大商人。因他们不是明朝人，而林銮又是东石人，被忽视了。明朝也出了大商人，也被忽视了。一个是郑芝龙，一个是郑成功。一个是降清被抹掉了，一个是民族英雄被盖掉了。一个被说“黑”了，一个太“亮”了，两个都让人看不见。

林銮、黄护、郑芝龙、郑成功都突破了傅衣凌教授所总结的安平商人的性格。

郑芝龙“富可敌国，泽及八闽”。他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强大竞争对手。他在寥罗湾和湄洲湾两次大海战打败荷兰人以后，和当时借住于台湾的荷兰人签订了贸易协定，郑芝龙把货物运到台湾，再由荷兰人销售到亚洲各国。后来，他挣脱荷兰人的控制，开辟了一条由安海直通日本长崎的航线，一部分货物直销日本。同时，郑芝龙又瞒着荷兰人，与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做生意。崇祯末年……中国商船进出日本的数目比荷兰人多出７倍到１１倍，大部分是郑芝龙的船。荷兰人因郑芝龙不遵守协议，耿耿于怀，伺机报复，但慑于郑芝龙的实力，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承认郑芝龙称霸海上的局面。

时人福建同乡黄献臣颂扬郑芝龙：“胸罗十万甲兵，气吞八九云梦，东南半壁，倚为长城。十余年养兵，不费公家一粒，四五郡凋疲，全资搬运诸艘……”郑芝龙成了开发台湾的第一人。

《安海志》记载，郑成功延袭郑芝龙当年海贸旧规，编组东西洋船队，航行于日本、台湾、吕宋及南洋。设“五商十行”于各地，设“五常商行”（仁义礼智信）于厦门及附近诸港澳， 设“五行商行”（金木水火土）于京都、苏、杭、津、鲁等地，供“五常商行”货运出洋。所以清廷虽然想困扼郑师，但他们凭借海外通贸的积累，依然有足够的财力进行东征，。郑成功财大气粗地说，“此地我先人故物，珍宝听尔载归，地仍归我。”

陈碧笙教授在《郑芝龙的一生》里边说：郑芝龙是海商资本初起阶段的代表人物，郑成功则是海商资本成熟阶段的代表人物。

傅衣凌教授有一个精辟的总结，郑成功是世界上惟一把殖民者驱逐出去的民族英雄。我斗胆提出一个质疑，傅教授由此而疏忽了另一个问题，郑芝龙、郑成功是中国海洋文化的先锋人物，他们也是安平大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