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课的老头(外1章)

时间:2022-10-24 08:22:09

张文魁老师最近每次上课都发现窗外一棵歪脖子树下系着一头大牯牛,那牛经常仰头哞叫,分散了学生的注意力,干扰了课堂的教学。

这一天,张老师实在忍不住了,他走出校门,再沿篱笆墙走过,定眼一看,在牛背后那块凸起的山坡上,还坐着一个须发斑白的老头。

张老师压了压火气,说:“老大爷,这里是学校,你咋把大牯牛系到这儿,影响孩子们上课呀?”

“哎呀,得罪,得罪。”老大爷赶紧翻身坐起,拍拍屁股,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老汉我不懂规矩,还望老师多多包涵。”

张老师见对方没挪地方,就直言相告道:“老大爷,你上别处去放牛吧。”

放牛老汉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脑壳,说:“我老汉想跟娃娃们一起学几个字,长长见识。你看,这是我抄写的生字。”老汉说着话,从荷包里掏出半截铅笔和一张香烟盒纸,递给张老师。

张老师朝对方望望,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他接过那张香烟盒纸一看,那上面果然歪歪斜斜地写着“鹅、曲、歌、拂、拨、波”等字,上面还有像蚯蚓般的拼音,这正是自己前一节语文课上所讲的那首唐诗的内容。刹那间,张老师心中生出一股钦佩之情,说话的口气也缓和了许多:“大爷,你把牛牵得远些就行了,这样不会影响学生们上课。”

“噢――”老大爷恍然大悟,他咂咂嘴,“你看,我光顾了自己,咋没想到这呢?”说着忙弯腰解绳,牵牛而去。

张老师和这个迂老头不是太熟,但知道他姓岳,读过两年小学,因家贫年近四十才婚配,找的是一个有癫痫病的女人,唯一的儿子一生下来就瘫痪在床。前年,癫痫女人去河边淘米,不幸旧病发作,一头栽在水里,命归黄泉,只留下苦命的老人,和儿子相依度日。

第二天,岳老汉又来了,这次他把牛拴在远处田垄上,独自斜坐在歪脖子树上。张老师为了照顾他,特意把字写得很大,把拼音写得一丝不苟,讲课的声音也比往常响亮了许多。一堂课下来,他看见岳老汉冲自己友善地一笑,心里感到甜津津的。

从那以后,岳老汉天天都来,风雨无阻。可最近几天老汉却没来,张老师有些不放心,莫非老人生病了还是出了其他意外?就在他胡乱猜疑时,岳老汉托同村的一个学生捎来口信,要张老师给他一份考卷,他想考考。

看在岳老汉旁听了几个月的分上,张老师依言捎去了期末语文考卷。第二天,岳老汉便交来了答卷,字迹工整,一丝不苟。张老师当面批阅,竟然全对,这时,他猛然发现在姓名一栏里赫然写着“岳鹏飞”三个字。

“大爷,没想到您还有这么个好名字!”张老师说。

“不,不,这不是我的名字!”岳老汉见张老师面露疑惑之色,忙解释说,“岳鹏飞是我儿的名字,这试卷也是他做的。唉,这个苦命的孩子,他人瘫在床上,听见隔壁家娃娃们读书唱儿歌,他的心就发痒,就缠着我要上学。我有什么办法,只好买来课本,教他识字。可我自己也是半个睁眼瞎,认不了几个字,听娃娃们说张老师的课上得好,于是我就想到了每天来听你的课,回去再教他。张老师,让你受累了……”

张老师听到这里,早已双眼模糊,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他心里在暗想,此事应该立即向校长汇报,我们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让岳鹏飞早日走进学校大门。

一个馒头

如果我对你说,仅仅因为一个馒头,许多年来我一直不敢正视我母亲的那双眼睛,忍受着自己良心日复一日深深地自责,你一定不会相信。

十三岁那年,我顺利地考进离家二十多里的县三中,成了母亲最大的骄傲。那时,父亲还是大山里的一名伐木工,为节约开支多寄钱回家,他数年难得一次省亲,贫寒的家境使母亲也愈发省吃俭用艰苦度日。

那是一个淫雨霏霏的深秋的一天,当父亲兴冲冲地踏进院坝时,母亲的眼眶一下就湿润了。接过父亲的行囊,母亲就发现了那个白面做成的馒头。

这是父亲路上吃剩下的干粮。对于当时以玉米、红薯为主食的我家来说,白面馒头无疑是一种奢侈的享受。母亲走进灶屋,在点燃茅草给父亲烧洗脸水的同时,将蒸笼也放在了锅上……看着锅上四溢的热气,母亲喜盈盈地自房里拿出几块干净的纱布,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那香气扑鼻的馒头,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头顶一块蓝花布就向二十里外的县城走去。

走到学校,已是下午。整齐的校舍、琅琅的读书声使大字不识的母亲顿生敬畏,蹑手蹑脚,息而行。母亲沿着每一间教室寻找心爱的儿子,几乎走遍了整个学校,她终于看见了正在上课的我。许是怕老师呵斥,母亲哈着腰,于窗户上露出半个脑袋,一边用手向我比划,眼睛又怯怯地瞅着老师。半个脑袋、奇怪的手势和母亲颇为滑稽的眼神立即吸引了同学们好奇的目光。

就这样在窗口呆了好一会儿,在老师背过身板书之际,母亲突然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动作。但见她直起身,从怀中掏出那个雪白纱布紧裹的馒头,从窗外迅速向我掷来。“咚!”因用力过猛,馒头掠过我的头顶砸在了前面同学的课桌上,随后又一骨碌滚在了地上。当沾满尘土的纱布一层层散开,那个干干净净的馒头呈现在同学们的眼前时,教室里轰然而起的笑声瞬间刺痛了我的耳膜。

面对老师严肃的询问,母亲慌张地说:“我,我来给娃儿送个馒头。”在我那些生活颇为优裕的城里同学听来,这样的回答无疑是一种荒谬的笑料――走几十里路就为送一个馒头?看着他们前仰后倒地笑个不停,憨厚的母亲全然不知其所以,竟还怀着敬意频频向她心目中的“秀才”们点头。母亲补丁缀补丁的衣服、头上已歪斜的蓝花布和这种尴尬的神态再次掀起了他们的笑浪……在这一阵紧似一阵的笑声中,我的自尊被践踏得支离破碎。

拾起馒头,我快步走出教室,拉起母亲就向操场走去。此时,我丝毫没有感觉到馒头上尚存的体温,没有注意到每间教室窗下湿漉漉的泥脚印,更没有看到母亲眼中那慈爱的目光!站在操场边,我气急败坏而又语无伦次地向母亲大喊大叫:“哪个要你到学校来?哪个要吃你的臭馒头?看看你这一身泥,活像戏台上的小丑,真是丢人现眼!”说着,我奋力一抡胳膊,那个尚热的白面馒头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就飞出了学校的围墙!

母亲没有说一句话,慈爱的笑容僵硬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母亲嘴角抖了半晌,却终归没有吐出半个字来。最后,她缓缓转过身,一溜一滑地向校外走去。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蒙蒙烟雨中,母亲低着头,背脊佝偻如弓,随着蹒跚的步伐,那块歪斜的蓝花头布飘悠着,渐渐湿润了我的视线……

至今我也不知道,母亲怀揣着馒头是怎样一步一滑走到学校的,但我知道在回家的路上,有两条小溪、三道山梁和二十里曲曲弯弯的泥泞山道!至今我也不清楚,当年被我无情扔掉的那个馒头到底对母亲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上一篇:草本民间 第3期 下一篇:巧联择夫 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