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编织一只篮子也好

时间:2022-10-24 08:04:07

哪怕是编织一只篮子也好

小说集《鸟,看见我了》获得了诸多文化名人的盛赞,北岛评论说:“就我的阅读范围所及,阿乙是近年来最优秀的汉语小说家之一。他对写作有着对生命同样的忠诚与热情,就这一点而言,大多数成名作家应该感到脸红。”

这本书收录了阿乙早期的小说作品。阿乙提到,他在创作这些小说时犯了初写作者的毛病,但这本书奠定了他今后写作的母题,“包括对‘上帝不要的人’的深刻同情、对‘得不到’的宿命般的求证以及对人世的悲凉体验。”

阿乙最新短篇小说集,书中的小说都带有一定的志异色彩。“小说带给我的磨难与难堪越来越多。因为到今天我还没有征服它,没有扭住它的角,让它双膝着地。但是总是在这注定失败的事业中,我感觉自己是英雄。”

阿乙1976年出身于江西瑞昌农村,他初二转学到县城,高三考上了省城的警校,但毕业以后,又被从省城分配到一个乡村。那年他21岁,毕业以后,他又回到乡村的起点。

“我从警校毕业,分到我们那个乡村派出所。那个地方你再往下走,是没有地方可走的,就是你到了一个乡下,到了一个村,到一个村小组,村小组往下没有单位的,你在那个乡里面,你所在的就是一个小组,你往下走,就是世界尽头,没有办法往下走。但是你往上走有很大的空间,你可以走出镇,可以走到县,走到地级市,走到省会,走到直辖市,走到北京,走到纽约,你还可以去火星。”

后来他调回到瑞昌县公安局。一次特大爆炸案发生后,武汉的警察来到瑞昌办案,他们走的时候,阿乙感到有些悲伤:“他们走了,回武汉了,而我只能憋死在这个小地方。”

很多时候,阿乙都觉得“活着是一种幻觉,死才是真实”。在小县城里,“一个人死是因为他实在是病得不行了,他老得不行了,该死了,他拖了很久才死,大家觉得他的死就是很正常的,大家都觉得自己不会死,因为你每天看到的人都是活人,你每天吃饭都吃饱了,你也有事情做,打打牌。”

但阿乙所在的县城的一场命案,一个人在县里的主干道不分青红皂白用水果刀刺死了7个人,让镇上的所有人都醍醐灌顶。“那一段时间整个县城都是人心惶惶。整个县城的人被这一个精神病给提醒了,是极度荒谬的一件事情,但是大家一下变得特别透彻,就知道人是会有死这种事情的,不会活得懒洋洋的”。

“但是隔了一两个礼拜之后,这种惶恐慢慢散去了,恢复正常以后,大家又开始在那种活着的幻觉中。就是我所说的活在幻觉中,大家又忘记自己会死。”

2002年,26岁的阿乙放弃了公安局的铁饭碗,辗转于多个城市,转行体育编辑,然后在32岁时开始“真正的小说创作”。上面提到的命案被他改编成《意外杀人事件》。“那篇小说里的六个死者都是我自己,是我将自己拆开为六个人,他们的性格是我的性格。我懦弱、现实、虚荣、单纯、理想主义、简单,有时候怕死。我将他们都杀死了,祭奠我在县城里像井蛙一样的时光。”

相对于9年的编辑生涯,任派出所警察的几年经历和小镇的生活更能为阿乙提供写作的养分。在他的最新小说集《春天在哪里》中,作于2009年至2012年的这些小说,基本还是以县城为背景,很多生死相关的故事都有原型。谈到生和死的叙事,阿乙曾在之前的采访中提到,“我尽力在写自己信任的东西。我生死题材太多,是因为我自己心态灰暗,谈恋爱谈不好,时常孤独。我不是一个积极健康的人。但是我是一个怀有基本同情心的人。”

在这本书的《小镇之花》一篇中,因为何飞近乎的行为,反而和他结婚并来到县城生活的莉丝,每次和何飞打架,何飞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将她制服。这句话阿乙在文中没有直接给出,阿乙告诉记者,这句话应该是:“我给你买了商品粮(城镇户口才可以买)又怎样,你不是还是没得工作。”莉丝是农业户口。

在县城派出所,阿乙看到办农转非户口的人欢天喜地的样子,感觉很忧伤。“一种土鸡变凤凰的,在他们全身洋溢起来。”

在县城,阿乙“在大街上看见一头驴、一匹马,都会觉得很好玩”,“那时候的生活特别有质感。”但他回忆在郑州晚报的时候,“只能感觉到无聊”,“大家都是一个工位一部电脑,每天蹲在厕所里玩手机。”

“我在郑州没有朋友,也没有亲戚,什么都没有。我就像一个完完全全被孤立的人,在这个城市里找不到归属感。当时我觉得我的处境极其无聊,上完班拿完工资我就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了。我买了一台电视,但后来又觉得电视没什么好看的,我看体坛周报,每个字每个字地读,买地摊上的杂志,一个人走很远很远的路,到饿了才吃饭,然后回家,睡觉。我需要用这些很无聊的事情把自己的生活填满。”

在阿乙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下面,我该干些什么》中,主人公所面临的就是这种无聊,但他所选择的方式是最极端的,他残忍地杀死了别人眼中的好女孩孔洁,然后和警察玩起了猫鼠游戏,在逃跑的过程中获得充实,“他想,只要有人追,他就不得不跑,就不会没劲了。”

而阿乙后来应对无聊的方式是写作。“我自己也很无聊,但是我反对用监管的方式来解决这种无聊,我相信每个理性的人最终都能找到那办法,他会勇敢地撑起船,勇敢地穿越无聊和烦闷的大海。现在,我写作也是在抵抗这种无聊的侵蚀。我觉得人都应该去建造一些自己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要有一种艺术的心态。哪怕是编织一只篮子也好。”

Q = 《旅伴》

A = 阿乙

Q:在你之前的采访中,你提到意外的死亡(比如《意外杀人事件》这样的谋杀)对于县城的人在一个时间段内是极大的刺激,然后惶恐退散之后,人们继续恢复到幻觉般的生活中。然而,如果同样的死亡发生在城市中,你觉得都市人受到的触动会有所不同吗?

A:会减弱很多。城市的特征是重要的事多,公共机构多,应急速度快,有专门的人马。如果是在乡下,汽车撞死一个人,这具尸体会被参观一下午,一拨拨的人,不停地轰走苍蝇,不停地看,不停唏嘘,不停地议论。而在城市,在你听说死讯时,尸体已经被悄无声息地运走,现场只有一摊清水,打扫得干净。我记得地铁官员曾说,请不要跳轨,以免影响别人的正常出行。人在城市里的意义非常小,人在城市贬值得厉害,不如乡下的一条狗。人在这里奋斗,将城市弄得越来越大,却没有给自己弄一个放棺材的地方。大家都很理性,对待自己的死也是,从医院太平间丢出来,就像是早上菜市场一只活鸡被宰杀。火化了,拜拜。不知道还有人记得那个游泳时猝死的CEO吗?没有印象吧。死之前他就是一个公司的灵魂,一死就是一袋清走的遗骸。在城市,人们议论事物的功能也在萎缩。在乡下,一个人的死要被议论很久,要吹吹打打快一个礼拜,在城市,死一个邻居和死一条邻居的狗没有意义上的区别。你可以扪心自问。

Q:在《下面,我该做些什么》中靠后的章节中,主人公脑海中虚构出安排他命运的“作者”,对主人公说“你只有死才可以活得更久”。而这句话是否也适合你其他作品中死去的人物?

A:我不回答这个问题。但我想,这倒是一个提示,我以后会去写那巨大的沉默。人是应付不了巨大的沉默的。在城市活着有一种严重的不真实感。比如一个人去看病,拿着结果走到门口,高架桥上汽车哗哗地跑,桥下电瓶车嗖嗖地跑,到处是横穿马路的人,卖煎饼的人,大家像宇宙里的星星,按照自己的轨迹飞速运行,而那个人拿着一张癌症结论书,他就会觉得不真实,因为星星啊,就在他身边到处勤劳地飞行。不会为他改变。不像在一个温暖的小地方,当你腿软时,整个世界和你一起腿软。当肺部的阴影笼罩你时,它也笼罩你所有认识的人,笼罩那个小镇。在那个世界,世界和人是协调的。而在城市,每个人都是出局的人,都得接受这巨大的沉默。你听到的蚂蚁的呼喊声有多大,那么世界听到你的呼喊声就有多大。你得到的就是巨大的沉默。那沉默就像一记巨大的耳光。

Q:你曾经提到《春天》的写作初衷是写人和人陌生的关系,写一个无人接纳、没有家园的女人“春天”的故事,这里的“春天”的命名有何含义?

A:我反对太多的意义联想,既反对别人这么去想,也反对作者自己有意去这么设置。我的主人公名字很少谐音,我经常去餐馆看他们的内刊,抄上边的员工姓名,然后回来写进小说里。我取名字不怎样,我就到生活中去采摘。《杨村的一则咒语》里的钟永连与吴海英都是一家餐饮企业的明星员工的名字。之所以叫“春天”,是因为那女孩本名就叫“春天”,因为在派出所上户口时,需要给孩子起名字,父亲问母亲,娃儿啥时候生的,那母亲有气,说,反正是春天生的。那父亲就说,好,就叫春天。

这个名字的出现,是因为父母的极不负责任。后来父母离异,这个春天就流落街头了。我写这篇小说,是因为我总是想到一个处境,就是有一次我出现在离家很远也不是很远的地方,陌生地,我在那里无聊地等待,无聊地忍受时间,然后我肚子胀,我不知道去哪里上厕所,太阳也热,晒得死人,没一个人认识,也没一个凳子给你坐。我就觉得我无立锥之地。考虑到我以前认识一个人,她人生很多时间都是这样面对世界的,我就想写。就是你和这个世界没有关系。

Q:你是“一个不讨好的报信者”,你也认为现在很多貌似温暖的作品都很虚伪,那么你眼中的温暖的作品是怎样的?

A:温暖的作品这世界有很多,但值得深究的没有几部,肥皂剧很多。就是大家人云亦云地说我需要温暖啊,然后又不少人就人云亦云地去写温暖。

没有纯粹的温暖作品。但是有纯粹的不温暖作品。

温暖是最难写的。啊,阳光真好,池塘真美,蝌蚪们好可爱啊……这样写上三段,就没办法继续了。大多数的操作都是设置危险,就是让温暖延迟,要么通篇是苦难最后来段光明,要么每来段幸福前就先来段苦难(就像插种一样,梅花间竹)。我觉得这样的温暖写作,特别是第一种,最后勉强来段温暖,还不如不来。以后写的时候,或许我会在结尾加个附录,就是特供那些温暖需要型读者,这里有一个光明的结尾,请取用。

我曾经想过去写温暖,我打算让那个读者像在雨地里看见上帝一样,垂下双手,失声痛哭。不是那种虚情假意地,拿起手绢,来个潸然泪下,而是全身心地被补偿得不行,被泥沼深处里浮现出的坚强阳光所感动;是灵魂上的缴械,甚至是歇斯底里的温暖。我打算写一篇这样的,如果我自己估测没有达到这个效果,我就将它销毁。

Q:最近这几年,你出版了很多作品,并且结了婚,那么你心中的孤独感、灰暗的心态是否得到了缓解?

A:至少是怕死的感觉少了。以前怕一个人在家,辗转不能眠。结婚后这些就消失了。疑病症也消失了,人变得正常了。我应该是抑郁症,但是它变好了,这就是结婚的好处。我很感谢命运。也很感谢女人。有时候我也想,当我失去了生活中颤抖的时刻,也就失去一块很重要的敏感。我得疑病症的时候超常敏感,能见人所不能见,能通过一个眼神知道人心里飘荡的阴影,现在这种技能在逐渐消失。所谓有得有失。但我还是想祝愿我身体更好点。

新书推荐

《诗经现场》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作者:流沙河

流沙河先生,汉族,蒙古裔,诗人,编辑,学者。原名余勋坦,四川金堂人,生于1931年,幼习古文,做文言文,17岁发表新文学作品。1985年起专职写作,出版有《文字侦探》《Y语录》《流沙河诗话》《画火御寒》《白鱼解字》等著作多种。本书是流沙河先生阅读《诗经》的心得体会。作者从《诗经》中精挑细选八十一篇诗章,以还原现场的方式,为读者讲述了每一篇诗背后的故事。文字幽默诙谐,数千年以前的故事娓娓道来,使人身临其境。

《长袍与牢骚——教科书上看不到的民国》

出版社:凤凰出版社 作者:智效民

民国是一个充满魅力的时代,也是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本书聚焦普通教科书上看不到的人与事,被遮蔽与被掩盖的历史真相。本书分三编。上编“社会思想”介绍了林森、张澜、张君劢、胡适等人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他们致力于推动现代中国的转型,其情切切,其心拳拳。中编“文化传奇”讲述了成舍我、夏衍、柳亚子、张伯驹等人的风骨铮铮,蕴藉风流。下编“时代变迁”讨论了物理学家饶毓泰、新闻人杨刚、地方绅士牛友兰等人的坎坷命运。

《品味》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作者:姚谦

该书为著名音乐人姚谦的随笔集。内容有关于时尚、品位、生活态度等,探讨有品位的人生和生活方式。姚谦近年在大陆和台湾两地“双栖”。他在台湾《皇冠》杂志、台湾《典藏》、《南方人物周刊》《雅昌艺术网》《ELLE》《女友》等杂志写专栏,勤恳耕耘,笔耕不辍。时而温柔,时而犀利,时而悠远,时而苍劲。阅尽千帆,笔力老辣,却淡然不惊,不动声色。

《长相思2:诉衷情》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作者:桐华

《长相思2:诉衷情》,桐华最新长篇言情系列《长相思》第二部,诉尽爱恨离别,无尽相思。《长相思2:诉衷情》的故事背景依旧选在上古神话山海经之下:颛顼装作沉湎酒色,终于让他的几个王叔对他放松戒备,并上书黄帝将颛顼派往中原的神农山修葺宫殿,以把他驱逐出轩辕的权力中心,小夭也跟随颛顼前往。中原地区,有大荒最古老的世家大族,有神农义军心心念念的神农山,有大荒内最繁华的商邑,有骄傲保守的中原六大氏……

《我的朋友迈克尔》

出版社:漓江出版社 作者:(美)弗兰克·卡西欧 译者:张锐、于鑫尧

对弗兰克·卡西欧来说,迈克尔·杰克逊有着多重身份——第二个父亲、兄长、老板、导师和老师,但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朋友。虽然卡西欧1984年与迈克尔首次相见时仅有几岁,时值这位流行巨星的事业巅峰期,但杰克逊在接下来的25年时间里成了他生活的中心,让卡西欧可以在第一线观察这位世界上最伟大的艺人。在《我的朋友迈克尔》一书中,卡西欧驳斥了这些年来积累的谣言、谎言和指控,为读者率真展现了他已经认识了20多年的迈克尔·杰克逊。

上一篇:“保底归集”不是婚姻的安全阀 下一篇:四大时装周最惹眼设计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