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

人间烟火

1．镜头由远推近：初冬时节的城市。暖阳，微风，树叶凋零。——街道上刚换上冬衣的行色匆匆的人。——某高档住宅区草坪上偎依的情侣、玩耍的孩童、慈祥的父母……

画外音拨打电话声——电话响铃——留言信箱：“你好，我是楚清，暂时不方便接您的电话，有事请留言……”

2．麦家•天台日

对着草坪的天台。麦子康靠在栏杆上，一边耳朵紧贴着电话。他二十八岁，外型条件相当不错，如果不是满脸胡子拉碴以及多少有些憔悴的神色，便是个闯入少女梦中的白马王子。

麦子康（沉默半晌，对电话）……楚清，是我——（忽然有点惶急）别担心，我这里一切都好。打电话过来只是，只是想知道你……最近怎么样？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这两天开始转凉了，记得多加件毛衣……（渐低，但持续地说着）

麦子康的画外音世上的爱情只有两种结果：分，或者合。所谓的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恐怕只有那些被穷极无聊的小说家们困在荒岛上的孤男寡女，在那里他是她的唯一，她也是他的唯一。——那天之后，我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给她打过多少电话，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再多的电话也只会是抛进海里的小石子……

麦子康仰头，一片枯叶打他头顶飘落。

叶子随打旋，麦子康的视线跟着它，感觉失重，就像那片风中落叶。

麦子康的母亲（五十多岁，患有严重的老年痴呆症）颤颤巍巍地爬上天台，嘴里断断续续地念叨着“康康、康康……”

麦子康回过身来，扶住母亲。

麦子康妈您怎么上来了。（脱下大衣给麦母披上）这儿风大，我们进屋去吧。

麦母康康、康康……

麦子康康康他很好，他明天就会回来了。来，我们下去吧，小心。（扶麦母下）

麦母康康，康康回来……

麦子康的画外音我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楚清可能是这辈子我能遇到的最好的女人，但是父亲在临终前用他仅剩的最后一口气嘱托我找到母亲并且好好照顾她……

3．医院十几年前

麦父弥留。医生护士乱成一团地抢救。麦子康还是个中学生的样子。

麦子康爸爸，挺住，爸爸……

麦父握着麦母的一张照片，一手拉着麦子康，张口极力说着什么。

麦子康您想说什么？

麦父子——子康……

麦父艰难的话音淹没在医生的惶急地呼喝和护士的忙碌声中。

麦子康（俯耳贴在麦父嘴旁）什么？

麦父（举着照片）拿……拿……

麦子康什么？

周遭的喧哗再次掩盖了一切。麦父盯着麦子康，眼神中含着千言万语。

麦子康（抬头对医生护士）安静！

麦父张开的嘴忽然不动了，眼神涣散开——手上还紧抓着照片。

麦子康（回头）爸爸？——爸爸！

4．同上几分钟后

麦父躺在病床上，已经去世。双眼固执的睁着。

麦子康合上父亲的双眼，护士蒙上被单。

麦子康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取下照片。

照片里年轻的麦母向他微笑。

麦子康的画外音母亲离家出走后我和父亲两个人相依为命，虽然不明白父亲临终前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我知道这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

（淡出）

5．摄影棚十几年后

（淡入）

木质地板，简洁舒适的家具，温馨高雅的布置，角落一盏百合花形的落地灯。麦子康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围着一个一岁多的男婴。一家人其乐溶溶的样子。

摄影机镜头正对着他们。工作人员个个屏息静气，聚精会神。——乃是某一家居广告的拍摄现场。

导演喊停。

麦子康坐到一旁休息。身边立刻围上了一群年轻女职员，端茶倒水递纸巾，殷勤倍至，唧唧喳喳地索要签名。经纪人手忙脚乱地挡驾。麦子康一一耐心回应。

小男婴悄悄爬到麦子康脚边，伸出小手拉麦子康的裤角。

麦子康低头。

从麦子康的角度：小家伙仰起可爱的小脸朝着麦子康笑。

麦子康微笑着把他抱了起来。

摄影机旁，楚清弯腰对着摄影机屏，跟导演讨论着采光和角度等一系列专业问题。楚清二十八岁，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为了看起来专业一点特地配了一副黑框眼镜，但塌塌的鼻梁老是让眼镜滑下来，她穿着一件宽松的衣服。

屏幕中忽然跑出一只狗。

楚清（凑近屏幕）这是什么？

屏幕中狗狗蹲坐在地，冲着她直摇尾巴。

楚清（站起身）怎么会有只狗在这里？这是谁家的狗？

狗主人（冲上前牵住狗）对不起。

楚清你是怎么搞的？——好了，快把它弄出去。

狗主人（犹豫）可是……

楚清（对导演）那就这样吧。——（对全体工作人员）大家请注意——（对围着麦子康的女职员们）那边的几位（女职员们悻悻散开）——（转头看见狗主人愣在那里不动）阿东你还愣着干嘛，快把狗弄走，开始拍摄了。

阿东楚小姐……

楚清（走过去）你今天是怎么了？

丁雨（走出来对楚清）是我让他把狗牵过来的。

全场人都转头注意两人，包括麦子康。

楚清你？

丁雨因为我觉得如果在广告里加进一只又聪明又可爱的狗狗（抚摸狗狗，阿东非常高兴和自豪）——的话，可能会更有家的感觉。（对阿东）是不是？

阿东奋力点头。

丁雨清姐，对不起，我也是突发灵感，事先没来得及跟你商量一下，你不会怪我吧？

楚清（叹口气，就像对待一个小妹妹）你啊！——好了，别胡闹了，去准备吧……

丁雨我不是胡闹，清姐，你家养狗吗？

楚清我——我家？

丁雨是啊。——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忠实、诚挚、正直、善良，我们不能仅仅把它们当成宠物，它们是和我们心灵相通的家庭成员。你不觉得吗？

阿东使劲点头。

楚清（错愕）这是——谁跟你说的？

丁雨您把广告重点放在孩子身上，可是现在有很多丁克家庭是不要孩子的，但是狗就不同了。我能想象一个家庭没有孩子，但是如果没有狗——

阿东不住点头，被楚清一下捏住下巴转过一边。

楚清（对丁雨）怎么能拿狗跟孩子相提并论！你再这样胡闹我可要让你出去了。

丁雨跟您说了这不是胡闹——那么您告诉我一个家庭为什么一定要有小孩？如果您能说得出理由，我马上就走，但如果说不出的话，我坚持让阿东的狗上广告。

眼睛滑下鼻尖，楚清张口结舌，一个理由也说不出来。

在场的人都看向她们。其中包括麦子康。

丁雨怎么样？

楚清（扶起眼镜，扬声）小红，帮我接李总——（对丁雨）既然这样，我们来看他怎么说。

丁雨（迟疑了一下，马上换上自信的表情）好啊，相信老板的决定一定英明。

小红接通电话，楚清接过。

楚清（对电话）李总吗，我是楚清。是这样的，我们——（看丁雨一眼，还是不忍）可能有些小分歧，（连忙重申）不是什么大问题，（忽然沉默下来，背过身去）——是，是……

楚清机械地转过身，把电话递给丁雨。丁雨一把接过，对着手机言笑宴宴，转过身把楚清撇在一边。

一股呕吐的冲动迫上楚清的喉咙。麦子康站起来，眼神中透出关切。

楚清环视四周。

从楚清的角度：丁雨和老板亲热地打着电话，在场职员冷眼看着她，小红悄悄低下头。

楚清捂住嘴巴转身朝门口冲出去。

丁雨（转身见楚清跑出去，嘀咕）怀孕了就该好好休息嘛，干嘛还那么拼命。

小红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追出）

阿东那这个（指狗）怎么办？

丁雨……

休息区，麦子康关切地望着楚清离去的背影。经纪人递上电话。麦子康接着电话，目光不离楚清出去的门口。

6．洗手间

楚清趴在盥洗盆上干呕。

画外音门开，有人进来。

楚清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现在这副丑态，捂着嘴躲进厕所隔间。

7．同上•隔间

楚清躲进来。

画外音脚步声。——水声。——女职员a还好，妆没化。——女职员b叫你不要买那些便宜货了嘛！

8．洗手间

四个女职员对镜补妆。

女职员c唉，我说，你们刚才要了几个签名？

女职员们顿时停手，紧张地互相看着。

9．同上•隔间

上一个人忘了冲厕所，楚清放下马桶盖。不敢出去，摘下眼镜，捂着嘴蹲下。

10．同上

女职员a（看看其他人）三个，你呢？

女职员c不多，五个。

女职员a五个还不多？

女职员c你问她们。

女职员a询问地看向女职员b。

女职员b（计算）海报、衬衫…… 楚清辛苦忍耐不发出声音，无声地祈祷她们快点离去。

女职员b的画外音……提包、书裙子、头巾、披肩……

10．同上

女职员b……一共七个。（转头对女职员d）你呢？

女职员d一个。

女职员们就一个？

女职员d拉下上衣领，雪白酥胸上印着麦子康的签名。

女职员们“哇”的叫起来。

女职员b你竟然让麦子康在那里签名！怎么可以！

女职员a天哪！我怎么没想到！

女职员c我也要！

女职员b你这死丫头，我掐死你！去死吧！（扑上去） 楚清强忍着不舒服。

画外音女职员们的纠缠吵闹声。

楚清身上的手机响。她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

画外音女职员们“嘘”地噤声。

12．同上

女职员们寻找手机声来源，弯腰查看一个个隔间。其中一个看到楚清的脚，转头招呼其它几个同伴。几个人悄悄围上去，研究那双脚猜测她的主人。

画外音冲水声。

女职员们一惊跳起，四散而逃。

楚清推门出。

楚清（戴上眼镜，对手机）行了，妈，您说吧。

电话那头我是问你——过几天就是中秋了，你几时回家？

楚清我……（下意识的把手放在肚子上） 女职员们有点心慌。

女职员b真倒霉，我说的话肯定都让她听到了。

女职员c没关系啦。她现在自顾不暇，哪还有时间来找你茬。

女职员d这恐怕不光是有没有时间的问题哟。

女职员们窃笑，笑声轻蔑。

小红从对面走来。女职员们立刻噤声，面无表情地走过。

1